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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大倫理實驗場

Ethics 這個字在中文被翻譯成「倫理」,這其實是個誤導性的譯法,因為Ethics的希臘字源(ethikos,ethos)指的是人類作為宇宙的一份子,其立身處世的原則,倘若翻譯為「道德學」或「道德哲學」會比較貼切。而「倫理」這個概念由於含有「倫」這個意指「秩序、差序」的漢字,難免留下了漢字文化圈下走私儒家長幼尊卑概念的餘地,例如,竟然會出現如「官場倫理」這類的荒謬詞語。但為了方便及從俗,本文中還是保留了「倫理」的用法。

今天世界上對倫理的討論,正在經歷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誰也不知道20年後個人和社會的立身處世原則會變成怎麼樣。這場幾乎相當於地球南北極倒轉的巨變,固然社會型態的變化也是因素之一(例如都市化、全球化),但背後的主要動力還是來自科學和技術的飛躍。小至無人車交通責任的判定,中至基因改造的農魚畜產品的健康後果,大至通過基因工程改造嬰兒體質甚至性別,以及早就成功過無數次的人造羊。

俄中推進人體換頭實驗

2017年11月15日,人類第一例換頭手術宣布成功,這樣一件大事,由於侵犯到人類對生命的最基本觀念,許多人因為感到「噁心」而視而不見。但是事實上,早在2016年,義大利的神經外科專家塞爾吉.卡納維羅(Sergio Canavero)就已經成功的為狗換頭,復原後的狗兒活蹦亂跳。在狗身上實驗成功後,俄國總理普京同意撥款兩億五千萬美元讓該團隊在俄國境內做人類活體換頭實驗,對象是一位頸部以下癱瘓的青年。

在外界不知的情況下,該團隊將首選地點從俄國轉移到了中國瀋陽的軍醫院,但實驗範圍縮小,改為替兩個剛死的大體進行換頭,雖是死屍,但在18個小時手術後進行各種醫學測驗,義、中團隊宣布成功,並定於2018年在中國進行活體換頭。

當時普京為何積極想促成在俄國做?我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來推測,普京今年不到60歲並即將邁入他統治俄國的第二十年頭,若他想在「任內」完成彼得大帝的俄國夢,他難道不想保留一個日後利用更年輕身體換上他的腦袋,再統治俄國幾十年?古時秦始皇為了萬世只能派人出海尋仙丹,今天雖然還無仙丹,但仙術已經成熟。

好,繼續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普京不是傻子,難道中國領導人是傻子?換頭延生術從俄國移到中國,豈是偶然?

中共完全無視道德底限

這可能是在機器人取代自然人之前,人類遇上的最大倫理學或道德學挑戰。固然聳人聽聞,但是其實30年後,長生不老的技術可能變成常態。Google 公司的首席創意科學家科滋維爾(Ray Kurzweil)在他的著名巨著「奇點」(Singularity)中,就預測2049年開始機器智能將取代自然人智能,而自然人從2030年開始就可因為醫學技術和基因工程邁入長生不老的起點。

對於這類顛覆性倫理問題,西方國家都採如履薄冰、戒慎恐懼的態度。但是中國不一樣;從來就集體壓倒個人的中國,非常勇於碰觸倫理道德的極限,從控制個人隱私到通過科技統治社會,中國都走在人類的前沿。換頭一事,在思維尺度上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

華爾街日報在上週刊出專文,分析為何美國開發出來的DNA工程,中國搶先進行了活體實驗。種種跡象顯示,未來十年中國將成為地球上、史上最大、最無顧忌的「倫理實驗場」。其結果將如何?這本身就是一個世界必須開始探討的倫理議題。

家長、老師所能犯下最大的惡是什麼?對孩子的好奇心踩剎車

為什麼用「好奇心」這議題單挑家長和老師?容我一步一步從核心展開。

好奇心就是問「為什麼?」

好奇心是一切的基礎。好奇心的具體表現,就是問「為什麼」。一個獎勵問「為什麼」的社會一定充滿生命力;一個懲罰問「為什麼」的社會一定走上呆滯。一個人,如果在「為什麼」的念頭剛冒出的時候就習慣性的將其壓下去,那就是一個已經停止成長的人,至少在那一件事情的當下,他已經杜絕了跳出盒子思考的可能。

仔細想想,人類文明中一切被普遍認為真、善、美的事物,科學、醫學、藝術、文學音樂、對哲學法學的追求,無一不源自無止盡的好奇心。而一切假、惡、醜的東西,例如謊言、意識形態、霸權、填鴨教育、家長式控制,無一不基於對好奇心的打壓。

容許思辨 vs. 不容許思辨

所有的所謂「制度」、「工序」、「規矩」,目的都是為了控制人的好奇心;在這些可以統稱為「建制」的好奇心剎車機制中,有些是不得不然,否則成不了事,例如民主程序是為了達到人民主張權益的實效,工廠的製程是為了保障產品的完成和品質,法律的程序是為了公義的最大化。這些立意善良的建制,或許可以統稱為「正當程序」-經過思辨、同時容許繼續思辨的秩序。

但另有一類立意邪惡的建制,其控制好奇心的目的出自於私心、權力、利益、自保。例如教育體制內任何意識形態的課綱,例如非公義性的立法,例如老師為了班級的考試成績或教室秩序而懲罰兒童追問到底,例如自己都還沒弄清楚自己要做怎樣的人的家長、 阻攔孩子不停的問為什麼這樣而不是那樣。我們甚至可以說,出現在人類社會中的一切邪惡和近乎邪惡的行為,都始於控制、打壓別人的好奇心。

好奇心=化解各種邪惡的萬靈丹

好奇心,不論是充沛澎拜的狀態、還是細水長流的狀態,都是化解各種邪惡的萬靈丹。人生所有的負面情緒,不論是佛家所歸納出的五毒「貪、瞋、痴、慢、疑」-貪念,憎恨、愚昧、傲慢、妒忌,還是西方人格心理學所談的自卑、恐懼,都可以在追問「為什麼這樣、為什麼不那樣」的好奇心過程中得到昇華化解。道理何在?因為深陷在負面情緒中的人,需要「見異思遷」的機會 -看到不一樣的東西、開了腦洞,才有轉換視角的可能;一個人只要不失去經常追問為什麼的能力,就會經常看到不一樣的東西,給自己心理狀態重生的機會。

好奇心,還是一切創新的基礎。沒有好奇心的驅動,只能山寨,不能創新;有了好奇心,即使始於模仿,也會終於創新。

為什麼單挑家長和老師?

說了這些,回到標題:家長、老師所能犯下最大的惡就是對孩子的好奇心踩剎車。為什麼單挑家長和老師,而且把「家長」放在前面,「老師」放在後面?

其實道理是不辯自明的:每一個嬰兒哇哇落地,好奇心是天生的,心理是沒有陰影的。而嬰兒第一個碰到的「大人」,也就是家長,絕大多數是或多或少被五毒「貪、瞋、痴、慢、疑」,以及自卑和恐懼「調教」過數十年的人。這是一個不及格分數碰上100分的場面 - 好奇心已經被調教得只剩下不及格分數的大人,碰上了好奇心滿分100的下一代。一場由「魯蛇」(loser)教育「穩拿」(Winner)」的流程就這樣的開展了。這個天生好奇心百分百的高手,僅僅因為生理上還無法自理,就落入了已經被社會建制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大人」手中,先是家長後是老師,逐步的喪失天生能力,二十年後變成另外一個「大人」。

消滅好奇心的逆向工程

在「建制高於一切、考試決定社會地位」的文化中,家長和老師,不自覺的對每一個孩子進行好奇心的逆向工程 :把一個個生來好奇心100分的「0歲博士」,通過壓制孩子問「為什麼」、標準答案、制式考試、學歷主義,逆向調教成為「20歲的幼稚生」,然後社會中的建制、金字塔組織,進一步將這個「自然人」調教成為「盒子裡的人」。在這逆向工程之下,自然人的五毒「貪、瞋、痴、慢、疑」,貪念,憎恨、愚昧、傲慢、妒忌,以及人格心理學所談的自卑、恐懼,被不成比例的勾引出來,而「好奇心」這一劑與生俱來的解毒萬靈丹,卻不斷的弱化乃至消弭。

在「建制高於一切」的文化中,對下一代的好奇心的壓制,經常被冠以「為了你好」之名。在強大的壓力下,部份具有叛逆性的孩子得以掙脫這個循環,讓好奇心跳脫牢籠;運氣好的,走上了健康之途,日後成為特立獨行的人物,運氣差的,落入不健康的陷阱,成為社會的邊緣人。在習慣打壓好奇心的建制文化中,「大人」們總是喜歡採用那些運氣不好的孩子作為負面樣本,說「你看!這就是不聽話不服從的孩子的下場」。大人們不知道,被迫在社會邊緣生活的那些人,原來多半只是一個被剝奪了好奇心然後運氣不好的孩子。

文明美好之源,不能被踩下剎車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挫折乃常態,但是人類依然能夠沈澱出文明。文明中足以稱為「真、善、美」的價值觀,諸如是非概念、公義概念、高尚境界的概念,無一不需要好奇心的動力,而人的求知能力、愛的能力、同情能力、同理能力、保持幸福心理的能力,也無一不依賴持續不斷的好奇心的解毒功能。

好奇心是人類智慧的源頭,人類心靈的守護神,但它也可以被扼殺於襁褓。這,就是單挑家長和老師的原因!

中國面臨的系統化矛盾

「矛盾」一詞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就是兩者只能擇其一,不可能兼得。英國哲學家羅素對此有一簡明描述:圓形的方形(Round Square); 誰都有能力畫出一個圓形,誰也都可劃出一個方形,但是沒有人可以畫出一個「圓的方」,儘管在語言上它是合乎語法的,但在系統中是不可能的。

當我們談到「系統」時,強調的是它的自洽性和運作的穩定性。寫過軟體的人都知道,一個系統中只要有一個「矛盾」,系統就不具備穩定性,如果「矛盾」超過一定數量,後果不是「當機」就是系統內耗空轉。

中國矛盾擴大化

當然,國家、社會不是工程系統,而是一套具備彈性,可自我容錯、演化的有機體。然而,如果把一個國家的柔性機制強力推向「系統化」的話,那麼那些原來雖不相容但可化解的抵觸,就會逐漸變成「矛盾」。近年來,中國政府經常發出對「矛盾擴大化」的警惕,以及中共十九大報告中所強調的「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正透露出了中國政府已經意識到中國瀕臨系統化過程下的矛盾風險。換句話說,中國政府正在積極避免落入「圓的方」的境地。

從台北看北京,我感覺中國政府及領導人,面臨的系統化矛盾、或即將被進一步系統化的矛盾,有以下幾點。

從外部環境、也就是中國所處的世界環境來看,最大的矛盾就是繼續保留在以美國為首的世界秩序和中國自創的世界秩序之間的矛盾。這兩種選擇,如果給予30-50年的時間,本來可以用演化的方式並存,但倘若急於「系統化」而求速成,那麼它就會變成一個「圓的方」的問題。

不管中國人承不承認,中國這三十餘年來的經濟崛起,事實上是基於鄧小平的一個決定:積極加入美國領頭的世界經貿秩序,最顯著的節點就是當年朱鎔基總理不惜代價加入WTO。自那刻起,中國的貿易型態、生產規格、金融規格、與世界經濟接軌的法律規格,都納入西方的軌道。沒有這一轉折,中國的今天不可能。

中國現況是不可能持續的

自2008年北京奧運開始,中國表現出急於自創一套世界秩序的雄心,走出自己的路;幾乎每一個年份,官方宣傳都釋放出類似「十年之內就能如何如何」的訊息,並且出台一連串的強力「系統化」動作。心急,就帶來了一個無解的矛盾:自創就要破壞現狀,維持軌道就不能自創。這矛盾可以這樣描述:今天所定下的所有經濟成長目標,脫離了現狀的西方軌道和規範,就不可能達到,而若繼續依循西方軌道,多年來的「中國已經強大了」宣傳和動作,又會成為繼續留在西方軌道上的障礙。要圓,還是要方?總之,「圓的方」是不可能持續的。

再來就是權力結構與經濟結構之間的矛盾。這點,中國的知識界已經討論了30年了,過去由於中國還有極大「粗放成長」的紅利空間,但今天這空間已經不存在了,在權力結構不改的前提下,經濟結構改革不可能。換個方式說,權力結構越系統化,經濟結構的改革就越不可能;反之,經濟結構改革若要達標,權力結構就必須脫離系統化,轉向彈性柔化。

第三,可能是最關鍵的,就是人民動機和官方強制力之間的矛盾。如果假設「集體化的動機」強過「個性化的動機」,那麼唯一的出路就是官方的強制力系統加上民族主義。如果看重人民的個人動機,那麼官方的強制力系統就必須鬆綁。三十年前流行的一段順口溜,很能說明這種因為追求系統化而產生的矛盾:一放就亂、一亂就收、一收就死、一死就放。圓或方,到了做抉擇的時刻了,否則難以擺脫這順口溜的詛咒。

十九大的報告中,雖說洋洋數萬字難以全面消化,但是看得出領導人對中國未來發展定出的三個時間點:2020,2035,2050。應該說,把眼光拉長放到距今還有30餘年的2050,是個好兆頭,有助於緩解系統化的矛盾。

對國家社會來講,時間是個神,追求速效的系統化就是個魔。古語 「欲速則不達」,台灣俗話「吃緊弄破碗」,說得就是這個。

習近平—是毛澤東轉胎還是遲到的蔣介石?

中共19大之後的習近平,在我看來只剩下兩條道路可走;或者,他走上一個40年前死去的毛澤東的轉胎,或者,他走上一個遲到了50年的蔣介石。當然,這是一種方便記憶的簡化說法,道理於下詳述。

戈巴契夫和李光耀的懸念已經bye-bye了

2012年在他上任後,還有許多人期望習近平成為中國的戈巴契夫,徹底改造中國共產黨,那時,甚至在中央黨校中都舉辦過共產黨究竟應該改名為「中國社會民主黨」還是乾脆就叫「中國社會黨」的座談會。另一種期待,乃希望他成為中國的李光耀,開始推行開明專制。然而很快的在兩年之內,由於中央的種種比前任胡溫時代還要緊縮的思想言論政策,人們放棄了他做戈巴契夫或李光耀的期待。  

在收緊思想的同時,習近平開始強烈以腐敗名義打老虎,待得周永康2014年12月6日被逮捕,世人知道習是玩真的,人民也才開始真正的尊敬他。2014年,可說是習上台後最具挑戰性的一年,他以鄧小平以來30年沒人敢逮捕前任中央常委的魄力,逮捕了周永康以警示2012年推他上台的江澤民勢力。同一年,台灣發生了新世代318佔領立法院的太陽花運動,香港發生了一直延續到12月的新世代926佔中事件。

不可洩露的天機-台灣如何評價定位?

2015年初,在某種機緣巧合下,一位親近習的中年幕僚,在讀了我的《與中國無關》上下兩集之後,找到了我。雖為初次見面,但在談了六個小時之後,他透露了一件事,但要求我暫時不可洩漏天機。簡要說來,這件事如下:習上任之初,急於探索嶄新的治國方式及概念,於是聚集了一批頭腦清新包括海歸的青壯知識人士,集思廣益。某次會議上,眾青壯問他,究竟要他們做什麼事。據此位人士描述,習繞著彎子表達了一個看法,那就是發生在蘇聯的政治開放變革,初衷是對的,但是操之過急,領導不連續,歷經了戈巴契夫、葉爾欽、普丁的不連貫折騰,搞成了今天這種不上不下的亂局;習認為,倘若當年蘇聯能夠有一個連續20年政策一貫的領導人,以及一套完整無缺的治國理論體系,今天俄國的境遇會好得多。  

據此位人士說,青壯幕僚團立即開始著手一套具有突破性的完整中國論述,但一段時間之後,察覺了一個大問題,就是其他的歷史問題、蘇聯經驗、世界問題都可邏輯論述,唯有一塊缺角他們不知該如何安置,那就是台灣經驗的歷史定位問題。青壯幕僚團認為,發生在台灣的民主現象,不能一筆抹煞,既不能否定,但也不能全面肯定。那麼,在理論體系中,該如何理解、評價、定位、安置台灣的民主經驗?  

這位人士說,在讀了我的『與中國無關』書後,他感到其中的論述,似乎可以補齊那個缺角,因而前來求教。

佔中打亂了初衷

另外一件有意義的訊息是,習原本打算在2017香港特首選舉之後,藉由香港經驗,在19大至20大之間,將「香港特區」的半民主形式,推廣至中國內地。但是,一場佔中事件徹底的打消了這個可能性。據他暗示,佔中事件的處理方式,並不符合習本人的意思,而是有其他的勢力在主導。這訊息清楚顯示,2014年的習,雖然打了大老虎,但威權並未絕對樹立,虎群還在環視作對。這個判斷不是空穴來風的,就在2014年9月中旬習近平官式訪問印度總理穆迪的當下,1000名解放軍跨入印度境內挑釁,穆迪總理當場要求習近平下令撤軍,習也同意了,但是解放軍只在習返回中國的三天後才撤軍。這也清楚顯示了習當時無法指揮軍隊,當然這也是日後習「打軍虎」以及全國軍區改制為戰區、軍種指揮系統改組、大批量調動、撤換將領的大背景。  

不能再拖的一本書

我雖然答應了那位人士暫時對這些訊息保密,但是,在接下來的2015整年當中,我看到習對台灣的政策,越來越往一貫的老論述靠攏,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因而寫了一連串的文章駁斥習對台政策的作為,並對台灣提出一次一次的側面警告。終於我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因而在2015年底,我出版了《與習近平聊聊台灣和中國》一書,相當於勸戒習先生「勿忘初衷」,並且提出了我對如何理解、評價、定位台灣民主經驗的看法,同時提出了一個統獨之外的第三方案。這本書,據友人告知,中共中央的相關部門購買了一批分閱。此舉對我個人是福是禍,尚不得知,但是作為一個在中國居住過22年的台灣人,我覺得有絕對的必要,將台灣的民主經驗客觀的總結歸納,以免中共做出誤判的傷人傷己愚笨動作。  

為什麼是毛澤東或蔣介石?

回過頭來談,為什麼我覺得19大後的習近平只剩下兩條路:40年前死去的毛澤東的轉胎,或者,一個遲到了50年的蔣介石。路雖有兩條,但是請讀者千萬不要誤會這是習近平個人可以選擇的。在中國社會、人民的複雜情緒環境內,以及在中共黨內,形勢是快速流動的,而且形勢永遠比人強,這包括了最高領導。  

習近平曾經感嘆「竟無一人是男兒」,我也相信他是個男兒,有他的個人價值觀。我曾在今年四月份的一篇文章,「定格百年的中共十九大」中有下述一段話:「2012年中共十八大,習的冒出,深具偶然性,這個定論此處不贅述。習上台後,世人只見其宮廷技能、統御權術過人,比較不察的是,比起前幾任(包括鄧小平)領導人,習是個哲學性比較強的人,這點比起毛澤東雖還差得很遠,但這個差距可能正是習的強項:有點抽象理想性,但又未強大到如老毛那樣的瘋狂和失去人性。習任職浙江時所發表的一系列「之江新語」專欄,細細看去,幾乎有點蔣介石想承襲曾國藩、王陽明思路的味道」。  

略帶武斷的說,我感覺習近平是個兼具某些毛澤東特質、某些蔣介石特質的人,但是時空環境已經大大不一樣,所以,所謂的「毛澤東轉胎」、「遲到的蔣介石」只是方向的比喻;事實上,無論19大後習近平的權勢如何,他都做不了毛澤東或蔣介石。

說他可能會走毛澤東路線的人,已經有一大把,相關的論述沒有一千篇也有數百篇。對於其實不太了解何謂「毛澤東」含意的台灣讀者,此處就不贅述了,有進一步興趣的讀者,上網去查查,就可知其一二或盡覽全貌。  

那麼,為什麼說他可能成為「遲到了50年的蔣介石」呢?前述2012年時,許多人期待習做戈巴契夫、李光耀,但前面也已經分析,那已經是事過境遷的事了。其實當時,也有許多人期待他效法蔣經國,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開黨禁之門,讓人民逐步有選擇的機會。然而我判斷,即令在19大至20大之間,習的權威達到當年蔣經國在台灣的那種至高無上,習也做不了蔣經國,因為中國的問題太大了,從經濟到政治體制,共產黨對國家機器的掌握是難以取代的,並不是一聲簡單的「開放黨禁」就能順利過關的。最近網上流傳一張照片很能說明這個情況 -在某農村的一面大牆上,出現一個標語 :「中國不能亂,一亂就民主了」。這標語,我看其用意多半出自吃台灣「民主亂象」的豆腐,但是事實上講的是一個大現實:以中國的人口和體積,台灣花了30年還不盡人意的民主機制,若想在中國有序進行,那至少是50年-100年的事。然而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第一步是最艱難的。

習近平的歷史評價就落在2018-2022

以中國還有習近平現在的處境,習最多只能做到蔣介石 -心知肚明政治不開放是不行了,但先抓住機遇搞好經濟,政治開放的問題就留給下一代了。為什麼說「遲到了50年」呢?因為,蔣介石恐怕一直要到死前10年,也就是距今的50年前,內心才真正承認政治不開放是不行的了。  

從人道觀點下的中國人民福祉,還有台灣的持續前進,我們當然寧可希望習近平成為遲到了50年的蔣介石,也不願看到他在中國政治鬥爭形勢逼迫下變成小毛澤東。10月18日至24日的19大,以及可能在25日就舉行的19大一中全會,世人就可看出端倪。然後,在2022年的中共20大之前,人們就可以對習近平做出最終的歷史評價了。 如果從前述那個「連續20年的一貫性」的念想來看,如果天意使得習近平做了蔣介石,以中國的世界地位,那麼20年後他就足以被評價為一個比蔣經國、李光耀偉大一百倍的政治家,但如果天意使得他走上小毛澤東之路,那麼中共甚至中國,勢必成為新時代的史達林和蘇聯、或是21世紀的法西斯,未來就真的不好說了。  

部份台灣讀者心中會有一個疑問:讓中共走上蘇聯或法西斯路線,那它不就會早早垮台,而台灣就更快自由了?我只能勸心中有這念頭的人多讀讀歷史,多了解一點今日中國的人民焦躁感和勢力板塊,因為中國內部的非和平演變,其將產生的巨大泥石流,不論是經濟上的還是政治上的,首當其衝的第一站就是台灣。這點不可不知。

論「奇點」-機器人會不會自卑?

這篇文章要談的是「人」的問題,但是讓我們從「機器人」切入。東西方的思想及其附著的文明,固然大有不同,但是對於「人」的本質的探討,幾千年來都從未缺席過。文明史上的每一次大變遷,無論是政治社會經濟的,還是科技的,都會帶來一次對「人」本質的從新檢討,但是很可能的是,過去50年加上未來20年之間的科學技術突破,所帶來的對「人」這生物本質探討的震撼,其強度將超越過去5000年,事態已經發展到了「人工智能(AI)會不會摧毀文明、滅絕人類」的高度了。我們何其幸運,或者說何其不幸,就正好落在這段震撼期間內。 即使你對「人的本質」這樣的抽象議題沒興趣,至少你也得需要了解非人的機器人,10年後會不會拿走你的工作,不管你現在的月薪是22K還是220K。

「奇點」(Singularity)何時來?

先介紹一個觀念,幾乎所有身處前沿的人工智能(AI)、腦神經學、生物化學研究者,都同意一個看法:或遲或早,人類所發展出的軟體演算法(Algorithm)和生物先天具有的演算法(如DNA或各種基因、細胞的自我複製、組織能力)將可結合起來,使得人造的對象(如機器人)開始具有自我學習、自我演化的能力,而這種能力遲早會發展出我們今天所稱為「自我意識」(self-consciousness)的現象。例如,最為人知的庫茲威爾(R. Kurzweil,現任Google的奇點計畫主持人) 認為機器人超越人類的時間點是2049年。這個時刻,他稱之為「奇點」(Singularity)。

機器人的智力和能力,10年之內將在各種方面超越人類,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任何懷疑這點的人,只要從口袋中掏出手機,就不得不去除那懷疑。你的手機,它的計算能力已經超過1969年美國登月計畫中所有計算能力的總和,它能做的一萬件事當中,可能你一件都做不到。不過這也沒什麼,從計算能力講,算盤早在幾千年前就超越人類,汽車也在100年前就跑贏人類;人類最怕的是,機器人開始有自我意識之後,會不會「有情緒」?會不會有一天比人類還會泡妞、抗爭、或者講義氣。

有情緒就是「人」?

在所有的「情緒表現」上,不論是正面還是負面的,下一代機器人應該都能夠通過模擬式的自我學習,讓人們看不出來它是真情真意還是虛情假意。英國天才圖靈(Turing)所提出的圖靈測試 -如果一個對象和你相處三天而你無法分辨它/他是真人還是機器人,那麼這個對象就是一個已經具有人類智力(intelligence)甚至自我意識的對象。圖靈測試,應該很快就會被突破。這個測試所提出的倫理本質,其實就像某位哈佛大學教授(抱歉,已忘其名)在40多年前提出的質問:18、19世紀時,美國白人還不把黑人視為「人」,而是財產,那種態度和價值觀被現代人視為缺乏公義。那麼,我們將來把機器人視為「東西」而不是「人」,是否也違反了公義呢?

通過圖靈測試、看起來貌似具有情緒的機器人,是否就應該被視為「人」的某個嶄新「種族」(Race)呢?我個人認為答案是否定的。否則,不用等到庫茲威爾的2049年,搞不好2027年所有的機器人都可以具備情緒能力。不信?上網去和某些公司的「客服人員」聊聊天看,真的很難分辨出對方是真人還只是一個ChatBot (聊天機器人)。

會自卑才是「人」

因此,為了判別機器人與真人之間的差別,我們必須找出更高級的辨識標準。在此,我選擇了用「是否會自卑」作為標準。當然,我們也可以用可能更高級的現象作為標準,例如,人造的機器人在自我意識下會不會發展出「自由意志」,但那牽涉到太多層次的哲學分析,並不適合一篇短文。這裡就讓我們用「自卑」這個人人都已經懂得的心理現象,來談談人與機器人吧。

自卑感是人這種生物通過環境互動、群體互動而形成的心理狀態,人人都有,不同情況下的多與少、強與弱罷了。探討自卑感最為深入的,莫過於奧地利心理學家艾德勒(Alfred Adler,1870-1937),他認為,人生的一切追求與成就都來自人對自卑感的補償作用(compensation),而人的「自大感」只不過是對自卑感的過度補償罷了。艾德勒的學說即使不是全對的,至少在方向上也是對的,人類會發展出如此繁雜的文明來,僅僅靠自我存在的意識加上簡單的喜怒哀樂情緒,恐怕是不夠的,應該還需要一種終極的驅動力。艾德勒認為那一份終極的驅動力就是「自卑感」和對自卑感的反向補償作用;用他的話說,在補償自卑感的過程中,人類創造出各種五花八門的現象,適度補償者就成為有「自信心」的人,而過度補償者就變成「自我中心者」或「自大狂」。

或許,除了「自卑感」之外,還有更能解釋人之所以為人的要素,但我們這兒就不再延伸討論了。這裡想追問的一個問題是:人這種生物,在先天具有的演算法(DNA或各種基因、細胞的自我複製、組織能力等等)之下,發展出了智能、情緒、自我意識,還能通過環境互動、群體互動而形成自卑感這樣爆發威力的驅動力,那麼,人造的機器人,即使跨過了庫茲威爾所謂的「奇點」而具備了智能、情緒及自我意識,它們也會有自卑感嗎?換句話說,將來的機器人群中,會不會出現因自卑而自閉的機器人,或如同希特勒、史達林、毛澤東般的機器人?拿破崙呢?

物理奇才霍金斯近年來一再警告,人類有兩件事不能做,一件是向外太空尋找外星人,因為任何能夠來到地球的外星人,科技文明一定高於人類,那景象就會像是當年美洲的印地安人向路過海岸的歐洲船隻搖旗吶喊一樣。第二件不能做的事,就是以目前的方向發展AI 機器人,因為到時現有的人類一定會被機器人滅絕。

雖然在「奇點」之後,機器人也得通過學習能力才能進化自己,只不過它的學習能力將超過現在人類幾百萬倍,可能在幾秒鐘之內就學通一套百科全書,就像今天的Google AlphaGo 機器人學習圍棋譜那樣。今天的人類,必須用我們那極為可憐的智能來想像一個具有自我意識、情緒但學習速度快幾百萬倍的對象。而這個對象,是否具有如自卑感、良心感、正義感等等高級的元素,就成為我們今天的急迫議題。

回到秦朝,你就是機器人

不過,情況倒也還沒到絕望的地步。例如,特斯拉公司的怪才伊龍馬斯克(Elon Musk,Tesla)就已經開始思考對未來機器人的解決方案了。他已經開始投資晶片植入人腦的技術公司,意圖將晶片的電子邏輯與人腦的生物神經邏輯結合,這樣一來,諸如你我這樣的「真人」,就能夠吸納將來機器人可能具備的所有計算能力,只是這樣下去,晶片機器人的「腦子」和我們的單純生物腦子,何者將為主,何者將為副,就很難講了。

其實,從演化的角度來看,未來30年將發生在人類身上的事,不過是時間壓縮得比較緊密罷了。我們都認為,我們和三千年前的秦朝人都是一樣的「人」,但想想看,如果秦朝時候的人,看到一個帶著塑膠眼鏡、拿起手機上網、胸腔?裝著心律調節器、腰上掛著洗腎機的人從一架直升機走下來,他不認為看到了另外一個物種的機器人才怪。如果再加上用隱形轟炸機扔幾顆原子彈殺傷多數的秦朝人,那他就更相信「人類」就要被毀滅了。

所以,不用害怕,用演化的平常心來看待即將來臨的世界就可以了。話雖這樣說,我還是希望看到機器人會自卑,那樣情況可能會好應付一些。

台灣和你,能做什麼?

以上的討論,和台灣的現狀有沒有任何關係?就我個人而言,我幾乎在每一條台灣新聞上都看到關係。世界在急速演化,而台灣卻還被牽絆在老問題當中,而事實上20年之後,在那時的新現實之下,這些老問題可能都會變成與新現實不相干的問題,今天正反雙方的激辯和激烈抗爭可能都會像蚊子館一樣的變成無意義的「蚊子觀念」或「蚊子動作」;當下的台灣,越來越像「困境內的舊人類」。

在機器人新世代到來之前,個人可以做些什麼?未來30年,台灣需要何種競爭力?我們應該要有新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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