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連續寫了好幾篇文章，分析朝鮮與台灣命運之間的關係，雖然隨著時空背景不同而切入的角度不同，但是最終都脫離不開一個命題：決定台灣命運方向的地方，很有可能不在台北，不在北京，甚至不在華盛頓，而在平壤。這個命題，現在越來越接近真實了，本文將解釋為什麼。過去的分析，本文不再贅述，但有興趣的讀者可由本專欄今年二月份的文章下手，順著該文以及文內的鏈接，撥繭抽絲的追溯這場本世紀大戲的前因後果。「朝鮮」及「北韓」兩詞，在文內是通用的。
時間只剩下12個月
新的事態，得由一次對話說起。大約三週前，我與一位全球知名、曾參與美國伊拉克戰後重建工作的的美國政治學者談了兩個小時，從中國共產黨的十九大形勢談到川普總統的風格與政治處境，然後話題扯到了朝核問題。那時，朝鮮已經在過去兩個月內試射了五次飛彈，川普已經對習近平施加了極大壓力，要求中國解決朝核問題，而習近平也表示同意。
出乎意料，這位熟知美國政治的人士說出了一段作為學者不應該說的話。他說：「世事多變，作為政治學者，我通常不敢說出決斷性的話，但是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句毫無保留的話（a flat statement）, 美國政府，不管哪一黨、哪個總統當家，都絕對不可能允許朝鮮具有洲際導彈到達美國本土大陸的能力」。
我當即提出疑問：「那伊朗呢？美國也一向對伊朗的核子武器持同樣態度，前後幾任總統還不是拖拖拉拉十幾年，狠話狠事做盡，一直到歐巴馬總統才用外交手段解決了伊朗的核子武器問題」。
這位仁兄意味深長的看著我說：「你知道當歐巴馬用外交手段解決伊核問題的時候，伊朗的核子彈頭煉製能力以及飛彈載具能力，距離打到美國本土還有多久時間嗎」？我說不知。他說：「還差十年。歐巴馬在災難之前十年就把問題解決了」。 很自然的，我問他：「那麼請問朝鮮的核武能力，距離打到美國本土還有多久」？「兩年」，他說。吃了一驚，我追問：「那豈不是說美國必須在12個月之內解決朝核問題」？他毫不帶遲疑的回答：「YES! 就是這樣。中國不做，美國就會自己做」。
中國不做，美國就會自己做！這話多麼熟悉，那就是川普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但是，這位人士可不是川普的喉舌，事實上他極端厭惡反對川普。餘音迴盪之際，我回想到他前面所說的那句話的份量 －「不管哪個黨、哪個總統當家…………」
12個月之內！我又問：「如果是武力解決，不管是中國還是美國動手，那南韓首都首爾豈不是要被北韓毀掉半個？因為即使能夠滅掉朝鮮的核能力，朝鮮佈置在38線邊上的傳統高射砲，也能打掉半個首爾啊」。這位仁兄半帶無奈、半帶幽默的湊到我耳邊小聲的說：「那對台灣、對日本，可能都不是壞事」。
銅板的另一面
如果朝鮮半島捲入戰火，那麼國際企業原來下給南韓的訂單，肯定會飛奔至台灣、日本。但，這只是銅板的一面，銅板還有另外一面。
如果是由中國動手，無論是通過徹底的經濟制裁、精準打擊的武力制裁、還是非常規的行動制裁，中國會要求美國交出什麼作為交換條件？什麼東西，份量足以使得中國心甘情願的為美國除去心頭大患？
最直接的答案，當然是付出部份對台灣的利益，或者部份在南海的利益。
如果是由美國出手，同樣的，不然事前得得到中國的默許，或者事中、事後給予中國足夠份量的補償。
在這銅板另一面的交易公式中，台灣肯定無法置身事外。那麼，台灣政府的對策和預案為何？深深嵌入國際經貿體系的大型企業的對策何在？金融銀行界有討論過任何預案嗎？台灣選民、民意對世界的狹隘認知，到時會做出什麼反應？蔡英文政府在選票和民意壓力下，有任何稍微比較智慧一點的迴旋空間嗎？
朝鮮半島的統一可能性很低
即使發生武鬥，想來也不至於走上半島統一的方向。這是因為，區域內希望半島統一和不希望半島統一的勢力各佔一半，勢均力敵。南韓是一直希望統一的，美國也樂見一個由南韓領導的統一半島，這樣等於一舉阻斷了中國向東海發展的咽喉，也牽制了日本軍事再起的長期威脅。
中國絕不容許一個統一的半島，即使那是由朝鮮領導的。多年來世人以為中朝乃兄弟之邦，其實那是大誤會；中朝之間有千年世仇，頂多只能稱作利害交往之邦，正如中越之間有千年世仇，只有利害關係。
日本在地緣上，除了害怕中國，排第二的就屬一個統一的朝鮮半島。大韓民族歷來仇日不說，一個8000萬人的統一大韓國，對日本的經濟的威脅太大了。今日不過5000萬人的南韓，其電子工業、重工業就已經讓日本吃不消，何況統一後的8000萬人口的生產力呢。
俄國，肯定喜歡一個由平壤統一的半島，反對一個由首爾統一的半島。當年就是史達林堅決要求隸屬於共產國際領導的中共，出兵協助金日成統一朝鮮半島，毛澤東不得不調回已經集結準備攻台的50萬部隊，也因而救了台灣一命。當前，由於現下由平壤統一半島不可能，因此俄國只能聯手中國，預防一個由首爾統一的半島。事實上，這些年來俄國在朝核的神速發展上所扮演的角色，外界也還搞不清楚。
不妙的跡象
過去幾個月內，朝鮮總共發射了6次飛彈，5次成功，1次失敗。成功的5次中，兩次擊至日本海域，兩枚為洲際導彈。美韓聯合軍演頻繁，美國兩大航母艦隊進出東海，另有一支航母艦隊正駛向東海。此外據報，東海海底一度潛艇雲集。
就在美國國慶前後，金正恩發射洲際導彈「慶祝」美國國慶之際，美國驅逐艦駛入南海中建島12海哩水域，挑戰中國的主權宣稱。而同時，美國參院批准了歐巴馬總統時代提出的國防預算，內夾提升美台軍事交流，美艦可例行停靠台灣港口，台方艦艇可停靠美軍太平洋港口的條款。台媒一般只注意到從此美艦可停靠台灣本島港口這事，而忽略了另一重大意義：「台灣港口」包含了南海太平島可停靠兩萬噸船隻的港口。然後，川普總統批准了新一批的對台軍售。
這一切顯示，「局」在形成中。而且，這場局是東海、南海一併考慮在內的。
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棋盤
新局中，由三個都被逼到牆角的男人主導：川普、習近平、金正恩。川普已被逼到牆角，因為如文首所述，他必須在12個月內解決朝核問題；習近平被逼到牆角，因為川普最多只給他12個月而即將來臨的中共19大隱藏的鬥爭暗流正讓他焦頭爛額；金正恩被逼到牆角，因為核子武器能力是他無論如何不能放棄的唯一防線。
一個女人，當然就是台灣的總統蔡英文。她似乎還陷在所謂「九二共識」，親中還是和中的所謂「兩岸關係」之中，而無暇嚴肅思考朝核這只黑天鵝。然而，事實上，台灣社會還不明白的道理是，全世界只剩下台灣還在用「兩岸關係」來看自身的安全問題，其他的所有利害方，中國、美國、日本、俄國，玩的都是區域棋盤，都在用區域邏輯來定位台灣的角色和地位; 可說是，在整個東亞、南亞區域中，唯一不懂得利用區域利害圖譜來導航台灣的國家就是台灣自己。在這種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都在下圍棋的詭異局面中，台灣社會內部還在膚淺的困在「兩岸對峙」的楚河漢界車馬炮狹隘概念牢籠內，甚至天真無邪的玩起剪刀石頭布，或者讓大家猜燈謎的遊戲，讓人看了不知是該長嘆一聲還是幽默一笑。
12個月內的隨時 台灣80套預案都不夠
「隨時」（anytime）這個字眼，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頻繁，不但川普口不離它，美軍駐韓最高將領Vincent K. Brooks在金正恩送上「祝賀美國國慶大禮」洲際導彈之後表示，今天唯一制止美軍及南韓部隊進攻北韓的因素是「自我克制」，他暗示說，1953年簽的38度線停火協議，並沒有「終止」半島的交戰狀態，而僅僅是「中止」了開火；換句話說，開火是可以隨時恢復的。
棋盤各國，都還得要行禮如儀一番；美國說會阻斷全球和北韓的經貿往來，但該動手時就動手，中俄則發表聯合申明，希望以外交手段達到半島無核化。
行禮歸行禮，但是局面已經到了外交和經濟制裁的撞牆點：美國必須在12個月內解決朝核，而金正恩心知肚明金氏家族已經沒有任何信用可言，朝核結束他也結束。這是一個火車對撞的局面，並且雙邊都必須加速，唯一可能制止對撞的因素就是中國因素，或者說習近平因素。如果中國願意且有能說服俄國，配合美國發動真正不打任何折扣的對朝鮮經濟制裁，禁止並凍結、扣押全球一切與朝鮮往來的企業資產，或可達到制服金正恩中止核武的推進，但即使如此，這也僅僅是一個買時間的舉動，而達不到終止朝核的目的。美國，這次要的是「終止」，而非「中止」，中國若僅止於「中止」，那麼對撞方就會由美朝轉而為美中。但習近平當前日夜禱告的就是秋季的中共19大平穩渡過，而當前的派系鬥爭已經到了封喉見血、你死我活的地步，此時配合美國解決朝核，對他可能是政治自殺。
在中共19大之前，中國內部還會出現黑天鵝事件，亞洲區域中也會出現黑天鵝事件，美中關係之間也會出現黑天鵝事件。黑天鵝正由天際線飛來，而台灣，若到現在還只有幾套簡單的車馬炮、剪刀石頭布對策，就只能落入任人宰割（不管是來自哪一方的宰割）的境地。台灣，應該開始學習下圍棋了，到時可能八十套劇本都還不夠呢。
（本文曾刊於：上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