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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幣前方熊出沒!金融險可避,政治險避無可避

港幣成為政治怪幣,其原因來自中共「一黨專權」的本質,以及中共家族利用港幣大量將人民幣洗為外幣的事實。

政治與經濟是無法分開的緊密關係,美、中、香港關係的風雲變化,讓國際金融界開始對在港資產做出各種風險對沖的安排,台灣的公私金融單位和機構該嚴正對待這項功課了。

先自首。作者非金融專業,也不玩股票,更別提任何衍生性金融商品。但是,由於對世界政經大勢關心,尤其是對台灣和中國的命運,因而多年來,以有限的金額進出匯市,目的不在獲利,看重的是各國貨幣起伏與國際政經的敏感互動,其實只是個人在親身遊歷、廣閱新聞之外的另一種理解世界的途徑罷了。

交代這些,是因為《台灣銀行家》是一本專業刊物,然本文中不談具體數據,也沒有金融領域的專業推論。本文將聚焦於政治因素,不過,我基本認為世界上沒有單純存在的「經濟學」或「金融學」,而只有「政治經濟學」和「政治金融學」。我在中國創業的22年經歷中,由於業務性質,因緣際會的,和一位美國籍的諾貝爾經濟獎得主交往頗深,他給我上了最寶貴的一課:經濟就是政治,政治就是經濟。下文內對港幣前途、人民幣走向的觀察,相當程度就是基於這位「不忌人間煙火、遊走歐美政壇」的諾獎人物10年前幫我開的腦洞。

港幣成「政治怪幣」

談港幣,還得從人民幣談起。由於中國GDP總量火箭式成長,2006年人民幣對美元匯率增值破8,2010年人民幣對美元增值破7,該年6月19日,中國人民銀行宣布啟動人民幣匯率機制改革,中止與美元掛鉤,改由一籃子貨幣進行調節,以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半年之內人民幣對美元狂升至6.3,勢不可擋。猶記當時我與一位老台商打賭,他認為人民幣對美元繼續增值破6之日就在眼前,而我判斷人民幣氣數已盡,只會回貶。隨後我贏得的賭注至今還未回收,而這位老台商在他的北京廠房因為坐落在「低端人口區」被剷平之後,也搬回了台灣。

從打那場賭的2011年開始,我連續撰文提醒台灣金融界,中國的經濟是個政治怪胎,相對應的人民幣就是一種政治怪幣,境內人民幣的購買力飛速下降,而境外人民幣卻飛速上漲,完全背離了價值邏輯。但究竟身不在專業領域,人微言輕,台灣投資者眼看著上海、深圳高樓迭起,少有人相信人民幣將一跌不起,紛紛押注人民幣,這才有了2014至2017年間的人民幣TRF慘損事件。台灣投資人在人民幣TRF上究竟賠了多少?金管會說是700億元新台幣,企業界說是2,000億元新台幣,更有高達過兆的說法。事件之初,我曾誤估損失為1,000億元,但即使這低估的數字也在宴席中遭到高官駁斥,後來一位立委助理偷偷告訴我,單單他老闆單個立委的辦公室,收到的「民間告訴」金額,就遠遠超過了1,000億元。

時光匆匆,而今來到了2019年,政治嗅覺告訴我,今天的港幣已經變成了一種比人民幣更怪的政治怪幣。不論出自什麼原因,港幣一旦與美元脫鉤,台灣的曝險水位是多少?私人投資領域的朋友說,至少8,000億元新台幣,另一位曾在香港長期為中共家族操盤的朋友則說:8,000億?別開玩笑了,如果1、2兆打得住,就算謝天謝地了。那麼,如果人民幣對美元貶破7之後,台灣投資人的曝險水位是多少?該以兆為單位,還是以10兆為單位?

過去2年,我三度為文,建議台灣的央行、金管會、金融業,針對港幣、人民幣破盤的想定,進行「金融漢光演習」,得到的反應多是「免驚」、「可控」,甚至「不可能發生」。看來,我又該找人打賭了。

雖非金融專業,但我明白一個道理:在頭寸浮濫的境況下,錢總要投資到某處,不放這裡也得放那裡,只要夠機靈、不做最後一隻老鼠,風險就是「可控」。然而我也明白另外一個道理:當今世界的金融風險是「系統性的」,也就是老鼠沒有最後一隻,只要是老鼠,水漫金山寺時,哪一隻都逃不掉。想不做老鼠,只能學會看「風水」;在「資本主義」場域中,風水就是「市場」,但在中國這種以權為本的「權本主義」下,這風水就是「政治」。有關中國權本主義的特質,作者寫過多篇專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用「權本主義+作者姓名」搜索網路即可。

政治風險來自中共「一黨專權」

港幣這怪幣的政治風險,來自中共「一黨專權」的本質,以及中共家族利用港幣大量將人民幣洗為外幣的事實。人民幣債務,官方數字接近GDP的3倍,雖然西方部份經濟學家及台灣的金融界認為,這數字還不是世界最高,但若考慮到中共官方報喜不報憂的習慣,真實債務/GDP、債務/資產比例,外人不得而知。

再考慮人民幣/港幣的國際信用落差,若要洗出超發的人民幣,通過國際信用尚存的港幣做轉換,乃是再自然不過的套路。這就帶出一個疑問:港幣是否也存在外人不知的超發額度?經濟、金融界的朋友,不妨用常識想想這問題。

中南海急需回收及變現香港價值

雪上加霜的,美國對中共的圍堵政策,已經鎖定香港的「一國兩制」被破壞的事實;舉凡關稅貿易制裁、人權議題制裁,香港都將是第一打擊目標;川普政府以及美國國會都已經明白,香港的自由貿易地位和港幣的方便性,乃中共一黨專權的兩大支柱,必要時只有拆除。至今未動手,其實是給在港的西方利益足夠的逃難期。此刻,若還有國家、企業、金融機構往香港鑽,那只能說是不識時務了。

就在此背景下,港府竟然還推動《送中條例》,製造在港國際人士的恐慌。有些人把此事視為港府、中南海的信心表現,那是完全把書給念倒了。中國的外匯存底,若扣除2、3年內必須清償的外債,只剩下5,000億美元左右,無法支撐龐大經濟體的運轉,中南海急需回收及變現香港的價值,以解近渴,這才是《送中條例》對在港中資、藏匿財富需要發揮的威懾作用。固然這是殺雞取卵之舉,但正因為中南海願意殺雞取卵,才透露出了它的經濟、金融窘迫。 美國已經明白,香港是中共的第一死穴,但西方國家已經被「請君入甕」多年,難免投鼠忌器。然在國際大勢、南海形勢、朝核危機、台海局面諸多因素下,脆弱的平衡何時會斷裂,無人可預知。可以斷定的是,香港危機,因為《送中條例》觸動港人對「雙普選」的要求,在排序上已經在台海危機之前。

台灣對香港情勢要更注意

台灣社會對香港情勢的反應,不客氣地講,未免太輕佻了。一部份人把香港危機視為選舉利多來操作,一部份人則以隔岸觀火的態度對之,甚至不排除還有一部份人想靠著香港危機「火中取栗」以套利。

美國一旦通過香港議題對中共出重手,例如單方中止承認香港自貿資格或迫使港幣與美元脫鉤,台灣將立刻面臨以下幾場土石流:

(1)前述的至少1兆,甚至數兆新台幣的金融曝險;

(2)台民在港的資產投資受損;

(3)由香港進出的貿易受堵;

(4)中共將矛頭指向台灣及台商,通過統戰,使得台灣成為洗產地、洗錢的「備份香港」。

另方面,不論出於被動還是主動,中南海在美國的壓力下,對香港可能採取的動作包括以下:

(1)港幣與美元脫鉤;

(2)人民幣貶至港幣水位,取消港幣;

(3)如同上述的,同樣通過統戰,使得台灣成為洗產地、洗錢的「備份香港」。

我個人的判斷,只要香港人民持續要求民主,香港在劫難逃。我也相信,香港人一定會堅持要民主。而台灣在香港這件事上,不是局外人,而是利害相關人。本文的重心雖然是避險,但與香港相關的金融風險可避,相關的政治風險卻是避不開的。政治態度上,台灣必須拿出休戚與共的政策,協助港人渡過難關。

國際金融界應該都已經開始對在港資產做出各種風險對沖的安排,台灣的公私金融單位和機構,不知功課做足了沒?台灣政府,不知「防颱指標」設立了嗎?台灣散戶投資人,不知意識到位了嗎?該來的,一定會來,但特別要注意一點:美國的作風是「先宣後戰」,而中共的作風是「不宣而戰」。前方,熊出沒!

中共五年內武力解決台灣?

AntiXi2022

2016年開始小道消息盛傳,至今未衰,說習近平必然在其任內「解決台灣問題」,文攻若失敗,就武攻。這種論斷,在台灣帶來了很大社會焦慮,也讓統獨氣氛走向兩極端,因為統獨都感到時間不多了,雙邊都開始以「抓巫」、然實則自殘台灣的方式,逼迫對方「出櫃」並形成陣營。是否會走上「武戰」姑且先不論,但在「統戰」上,台灣政界、媒體界的分裂式反應,已經證明台灣已經被中共打敗了。

這兒提供一個看問題的框架,談談「中共5年(10年、20年)內武力解決台灣」的可能性和可行性。

首先得提醒幾個經常被台灣人忘記的觀點:


一、中國已經是大國,大國可能打仗,但絕不會因為忍不住氣而打架;只有小國才會因為忍不住氣就出手打架。

二、打不打仗,絕對不是軍事決定,而是政治決定;這不但包括了對美作戰、對日作戰,也包括了對台作戰。

三、在未來5至10年內,足以導致中共領導人拍板作戰的因素,只有2個:A.領導人的權位在國內面臨被反對派推翻的關頭,以對外戰爭來凝聚人心以自保;B.整個中國共產黨面臨專政被推翻,以對外戰爭來凝聚人心以自保。這兩個因素,可以起於政治鬥爭,也可能起於經濟壓力。 作者指出,在未來5至10年內,足以導致中共領導人拍板作戰的因素,只有2個:領導人的權位在國內面臨被反對派推翻的關頭;或整個中國共產黨面臨專政被推翻。(資料照,新華社)

四、中共未來5至10年的外部挑戰,乃整個亞洲的區域圍棋,而非所謂「兩岸」之間的剪刀石頭布低級博弈。南海是中國國運的咽喉,釣魚島海域是日本阻撓中國海洋化的利劍,台灣海峽不過是一條支氣管,哪有冒著失去咽喉、不顧利劍穿心,而武攻一條支氣管的道理?

五、台獨不台獨,不是「復興中國夢」的要素,也不是「完成統一大業」的要點(新疆、西藏還未完成「真正統一」才是要點)。

六、從中國內部政治來看,台灣雖然重要但不急迫。但從本書前述的台灣在南海通道中戰略地位的提升,台灣對中共的急迫性的確已經提高。

七、台灣獨立的真正殺傷力,在於中共黨內的反對派可藉此為由推翻領導人,或民間的整體怨氣可藉此為由推翻中共的一黨專政。

八、壓制台獨力量,用「三合一」的統戰手段就足矣:政治上威懾與懷柔並存、武力恐嚇、經濟壓制。

台灣的大用

台灣的角色在北京眼裡,絕不是什麼「拿下台灣,完成統一」的目標。台灣人真的是太小看共產黨了,尤其是小看了習近平。台灣存在的現狀,在北京高手群的眼裡,就是如來佛掌中的孫悟空,任你翻十萬八千里,到了天涯海角撒一泡尿,最終發現不過是在如來的中指根部自爽了一番罷了。雖如此,孫悟空還是不時有用的。例如利用懲誡孫悟空來噁心、嚇唬唐僧,或引誘孫悟空身入險境制衡小妖。最終的大用,還可將孫悟空壓在山下,以平息天界群佛群魔對如來的鬥爭,或是將孫悟空賣個好價錢,換取如來夢寐以求的珍寶。


因此,台灣的現狀——綠藍惡鬥,統獨互唾,正是北京最樂意看到的,甚至是北京通過統戰的正負手法刻意維持的,幾乎到了孫悟空應聲就進葫蘆的地步。如同過去的一貫作用,台灣就是北京用來調節國內外溫度的一台冷暖空調機,冷了不行,過熱也不行,總要隨著大環境的溫度用遙控器調節。唯一的一次遙控器失靈,就是2014年發生在台灣的「三一八」青年世代翻轉運動,但經過2年,即使民進黨執政了,北京已經修好了它的遙控器。

作為幻想小說題材,如果哪天台灣在中共壓力之下,突然達到共識對北京說:來吧,我們來談統一吧,條件是台灣所有政黨都可以到中國大陸進行政治活動。那可真會把中共嚇出尿來,就像電影「楚門世界」中的主人公找到了一輩子所處虛擬環境的出口,踏入真實世界,把楚門世界節目的製作人嚇出尿來一樣。或者,西遊記作者吳承恩畫蛇添足,外加一章描述孫悟空竟然找到了如來中指和食指之間的縫隙,走出了如來掌外,如來的驚嚇可想而知。

或許,以上的分析還不足以平息你對「5年內武力解決台灣」的擔憂。的確,生成惡夢感的「證據」太多了;從深藍人物的種種「你等著看」言論,到深綠人物焦慮下對中國的各種惡言,到國際政治學者的警言,到中國鷹派小報、「學者」的網上狂言,一直到美國藍德集團(RAND)的中美亞洲軍力消長的權威報告、美國政學界的「再見台灣」文章,在在都是證據指向「要對台灣動手了」。

由於這些一般人視為證據的消息如此密集的出現,再加上2017年和2022年兩場中共政權生死交關的十九大、二十大不久就到來,台灣人開始相信「近期內解決台灣」是有心理基礎的。因而,進一步做出觀察和分析是有必要的。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讓我們先從戰略分析開始。2年前,流傳出一份解放軍將領的內部談話,真假先不論,其中的戰略分析的確為行家所言。他的核心觀點:在佔領東海(釣魚台海域)之前,不可能對台灣動武,因為那是打草驚蛇的愚蠢戰略。缺少全局戰略觀的人,可能認為這個單一條件不足為憑,那麼,讓我分享另一件「湊巧」的事。不久前,一位退休的台灣高級將領說,「先打台灣?仗沒有這樣打的。因為先打台灣極可能牽動日本,而中共的兵力不足以兩邊作戰;即使兵力再強,也沒有主動將兵力一分為二的道理。中共不可能先浪費一兵一卒在台灣,要動,也是先全力動日本,再圖台灣」。換言之,項莊儘管劍舞得熱鬧,眼角所瞟的卻是沛公。

我們都已耳熟能詳,中共的軍中鷹派和學界及媒體狂人近兩年來「張口就來」的狂言。從央視的軍事名嘴說「明天開戰,四天就能完勝日本海軍」,到「美國航母敢進南海,中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它擊沉」,到無知學者演講說「中國必須打台灣以在世界立威,因為男的不壞、女的不愛」,到最近中國微信平台上盛傳的「習近平談話:世界不管日本,中國就接管」(一週內就被中央刪文)。

台灣對這些「信息」的受眾,包括為其廣為傳播的媒體,還不明白的是:這些解放軍名嘴,在中共決策層內頂多只是被排在10層之外的邊緣人,這才容許他們出來做些宣傳,如果所說的接近事實,老早就因為「洩漏軍事機密」被喀嚓了。而那些叫囂得最厲害的小報如《環球時報》、小學者如金燦榮,距離決策中心恐怕連20層都不夠。捕風捉影、滿足部分中國人民的自卑而自大,在中國本土都為有識之士不齒,只有台灣把他們當作「政治風向球」來看待。可以說,他們的衣食父母其實不在中國,而在台灣。因此,他們的存在不足為奇,他們越起勁,事情越不會發生。哪天他們的言論銷聲匿跡,那才是台灣應該開始擔心的時刻。因為北京真動心起念的時候,不可能容許跳樑小丑們「無意間猜中國家機密」,而會把他們的言論一律喀嚓。

台灣如何防止中國「金融犯台」

此文討論的是台灣在2020-2022年之間的各種「防身術」,和香港有什麼關係呢?答案是:金融貨幣避險。筆者判斷,人民幣及港幣可能於近期崩跌(參照《美對中「貨幣戰」、「主權戰」的前兆?》一節),而台灣金融資產和投資標的,高度和人民幣及港幣相關。無論是人民幣或港幣中任何一者,若和美元脫鉤,台灣的相應損失,據業界估計,各在五千億至一兆台幣之間。若在目前巨大政治經濟壓力下,兩者皆和美元脫鉤,那麼台灣的總和損失將達一兆至兩兆台幣之間。這是台灣難以承受之重,因此必須敲警鐘。

台灣應該做「金融漢光演習」

2008年,美國五角大廈做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的「金融珍珠港」兵棋推演,假設遭遇到不友善的金融突襲,結果慘烈潰敗;整個兵推過程被記錄在《下一波全球貨幣大戰》這本書中。

台灣60年沒發生戰爭,但每年還在做軍事的「漢光演習」,沒有一個台灣人認為這是神經病。但是,倘若政府來做一場公開的「經濟漢光演習」或者「金融漢光演習」,恐怕許多人會認為那是神經病的行為,包括政府官員和企業家。

事實上,我甚至懷疑在所謂「民主化」以來,歷屆政府可曾做過任何認真的經濟兵推和金融兵推(即使是秘密的)——假設台灣面臨瞬間大範圍、高撞擊的經濟危機、貨幣危機,該如何提前偵測到指標?如何應對?如何防禦?如何復原?

這是中央銀行、公股銀行、金管會、經濟部、國發會、國安會、國防部的集體失職。這樣的責備對不對?是不是神經病?我們只需要問自己兩個問題就可回答:一、萬分之一機率的彩卷你是不是也在買?二、為了千分之一的戰爭可能性,每年舉辦漢光演習你覺得值得嗎?

經濟兵推和金融兵推事實上不用花錢,不做或沒想到該做的原因只有兩個:一、自欺的鴕鳥心態。二、不敢面對現實,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推諉習慣。

當然,這兒主要指的是來自台灣的大象鄰居——中國的經濟形勢。該做這兩種沙盤推演的「領先指標」其實已經到處都是;全球所看到的中國房產、金融、股市、私企的危機,其實一句話就說完了:今天連習近平都不知道衍生債務有多少?錢窟在哪裡?術語叫做「流動性的系統危機」。

這也不稀奇,就像2008年時美國政府也不知道錢在哪裡,只能再印鈔票解燃眉之急。飲鴆止渴惡化了國內的信用危機,蔓延到境外,就成全球金融危機。

問題是,中國的經濟體質,迴轉能力可能連美國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當下被政治強力摀住的經濟和金融系統性危機,若不幸在中共二十大前後內爆,以台灣與中國將近一半(甚至遠超)的貿易相關度、台商在中國的投資數千億甚至近兆美元的事實,政府現在不做兵推演習,難道打算讓企業「大難來時各自飛」?

慎防台灣成為「香港的備份」

下文將論及,圍堵及遏制中共已經是美國板上釘釘的共識。而台灣在這大戰略之下,很快的會被美國「借名片」,並提出了四種美國向台灣借名片的方式。另一端的中共,過去數十年的對台戰略一直在「武力征服」和「和平一國兩制」之間游移,但是在新的美國大戰略下,我們不能忽視中共對台可能產生一種妥協式的新策略定位:把台灣當作過去的香港來用,或稱「香港的備份」。

在1997年英國把香港歸還中共政權之前,尤其在1979年美國承認中共政權之前,香港是北京和世界的經濟窗口,一切西方對中共的封鎖,北京都利用香港作為貿易、金融、技術的突破口。香港成為中共與西方經濟交道的代理站、緩衝區、化妝室、中轉站。而今,美國的制共大戰略已經傾向把香港等同於上海,開始對香港設防,甚至可能直接將香港視為中國的一部分,一體適用於美中貿易條款。這都是由於中共片面違反對港50年不變的承諾,而開始肆無忌憚的打壓香港言論自由、跨境任意逮人、破壞香港金融信用以圖家族私利的結果。

一段時間後,在美國圍堵制共大戰略下,香港作為中共與西方經濟交道的代理站、緩衝區、化妝室、中轉站的功能,將大幅下降,中共必須找一個替代角色以作為補充點。台灣就可能進入中共的眼簾。

這樣說,好像有一個矛盾點。既然美國將向台灣借名片以圍堵制共,加上台灣社會的主體性追求,台灣又如何可能成為「香港的備份」呢?但如果台灣人有能力跳脫二分法的簡單國際觀而用馬基維利現實政治邏輯來看世態的話,應該就能意識到這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有了意識,才可能進行防災準備。

過去曾論及,美國和中共政權將在幾年內達到一種新狀態,主導未來20到30年的亞洲格局。這個時間點,最可能落在2022年之前,因為從現在到那時,有三件事將迫使美國和中共做出各自的決斷:關係到誰是總統的美國2020大選,關係到習近平終身制是否能實現的中共2022年二十大,以及台灣的2020大選。

在此分析下,從半年到2022之間,視事態演化,美國會向台灣借名片。但借哪一張、如何借,目前尚無定論(請參考本書《川普如果向台灣借名片》一文),然而必然落在美國大戰略光譜的兩端之中。這光譜的一端是打趴中共、改變中共一黨專政的體制,另一端是繼續承認中共是中國的唯一統治方、但是拖延中共全球野心至少二十年。但在馬基維利現實政治下,這光譜兩端的中間,存在各種可能的灰度。

可能的灰度之一,就是美國向台灣借用某張名片以助其戰略目的,台灣的安全得到比現在更高的保障,但是對中共對台灣的非軍事利用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中共方面則暫時不提武力統一或一國兩制,退而求其次把台灣視為「香港備份」,放軟身段以卸下台灣公民的心防,以替補香港喪失的與西方經濟打交道的代理站、緩衝區、化妝室、中轉站的功能。

台灣的自由放任,若說世界第一恐怕也不為過。但是台灣的民主法治程度,距離其享受自由的應有匹配度相差甚遠,尤其是法治方面。試問,這樣狀態的台灣,能夠抗禦來自中共的全方位軟性「香港備份」攻勢嗎?

過去已在幾本書、數百篇文章中論及,台灣雖有選舉,但是若政治體制不改,公民意識不提升,台灣是難以長治久安的。這些該改的政治體制諸如「黨府一家」、誰執政誰通吃的「江山觀」,而選民該提升的部分主要在丟掉「政府是用來給我好處」的「百姓觀」,而代以「投票是用來挑選政策」的「公民觀」。

有人用「今日香港、明日台灣」這句話來警示台灣人提防中共,但有人想到過「昨日香港、未來台灣」的可能性嗎?「自己的台灣自己救」這句話,應該提升到「自己的台灣自己長進」的高度了。但我不確定多少人知道這兩句話之間的意義差別何在。

中止變革的中國金融及習近平經濟

亨利鮑爾森的這本書,坦白得出乎我的意外,任何想了解中國經濟起飛20年緣由的人,都該讀讀這本書。書並不難讀,多半是故事,淺顯易懂,譯筆通暢。

難得的是,它坦白,不忌諱敏感議題。這在美國寫中國的高官回憶錄中,很少見,或許出自20年交道的感情,或許出自鮑爾森覺得自己對中國這樣一件世紀大工程只完工了一半而感覺遺憾。總之,他把他作為一個美國人的立場和價值觀都講出來了,或許有許多中國讀者,尤其是社會主義左傾的讀者會認為那恰恰就是西方對中國定位的陰謀,總之鮑爾森沒刻意淡化他的看法。但單就這一點,此書值得讀。

中譯本可說是同步上市,因為離開英文原版上市才兩年,原書名「Dealing with China –An Insider Unmasked the New Economic Superpower」(與中國打交道-美國前財長的二十年內幕觀察)。本來無須在一篇推薦文中再把書名重複一次,但是我想請讀者特別注意這個書名。因為,我從第一頁讀到最後一頁,覺得這是鮑爾森先生煞費苦心所折衷出來的書名;我個人強烈感覺,這本書的名字也許改為 《中止變革的中國金融》,或者 《中國金融變革中斷史》更能反映出書的內容和作者背後的嘆息。這樣說,或許會給鮑爾森在中國惹出麻煩,但作為一個誠實的書評人,我覺得應該說出來。

看過最痛苦的一段路

從高盛(Goldman Sachs)董事長退下,改任布希總統第二任的財長雖然才四年,但加總前高盛經驗和財長退下後的「鮑爾森基金會」經驗,他的確和中國打交道了20年。巧的是,這20年也恰巧是我本人在中國創業投資、打交道的20年。說這倒不是為了高攀,而是鮑爾森的20年,與我的20年雖然同期,但事實上是在一個平行時空內。他的20年,就像天上王母娘娘宮殿中的20年,而我的20年,就像地下凡夫俗子孤身取經的20年,平行時空交錯來看,天上與凡間的許多事情其實是勾連著的。當他在中南海紫光閣和朱鎔基總理討論如何去除國有銀行壞帳、整頓大型國有企業的時候,我正在以一個台灣人主持的顧問公司(這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在為中小型國有企業排除股權障礙、由計畫型功能化管理模式走向流程型模式的時候。在那段中國最困苦的時段內,貴至總理一直到一個只有數百人國營公司總經理的痛苦是一樣的;鮑爾森兩次提到,他看到朱總理大冬天在中南海接見他的時候,黑色西服褲管露出的一截白色「秋褲」,這種外交上的「失禮」和主人只對解決問題感到急切的場景,恐怕是只有當年身臨類似現場的人才會印象如此深刻。

當年中國國企改革的最大痛苦之一就是國家保障終身職的冗員太多,被強迫下崗的工人們抬著棺材到領導家門抗議都是常態,朱鎔基毅然決斷執行「買斷工齡」政策,否則,中國有限的經濟活力早就被「政府養一輩子」的退休金吃垮了,哪還談得上今天的發展?中國走過的這一段,鮑爾森都看到了。

朱鎔基、王岐山、中斷的金融改革

太多的人物、太多的小故事,而鮑爾森描述的都非常到位。然而,幾乎貫穿鮑爾森中國回憶錄中有兩個人:朱鎔基和王岐山。用鮑爾森自己的話來講,「我的同類人」。實際、沒廢話、劍及履及、說出的話做不到就率直道歉;鮑爾森讚賞他們,但看來也不完全同意他們對如何解救中國的看法。在重要的事件轉折點,這兩號人物總會在適當的段落中出現。讀者可以清楚看到朱鎔基和中國電信上市的關係,以及這件事對整個中國央企改革的關鍵性。王岐山身上,我們則看到了中國四大銀行試圖改制為現代經融機構的過程。這其中出現太多西方金融財政習慣中想都想不到的創意和技能,實在值得2017年的世界金融界深思。 

雖然他沒直講,但從鮑爾森的脈絡和語氣來看,他感到最遺憾的事就是中國的金融改革在2007-2008年間開始緩速、停頓、甚至開倒車。這與我個人的經驗時段是百分之百穩合的;以下是我個人的說法,而不是鮑爾森的說法:2008年北京奧運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分水嶺,一方面全國因奧運的宣傳而舉國振奮,連當年的四川汶川大地震都成為了全國一心的加分事件,另方面美國的次貸危機使得中國人相信西方開始沒落,中國人的世界即將接管世界。因此,接下來中央政府的四萬億(後加碼至十二萬億)人民幣超發,只被政界、學界、老農,引為中國拯救世界的證據。一言以蔽之,2008年是中國人開始忘記鄧小平遺言「韜光養晦」的一年;從此,中國崛起論取代了韜光養晦論,一直到今天。

太子黨和西方投行

當然,鮑爾森的專長是財政、是金融,他不會在政治議題上過多著墨,但如前所述,我強烈感覺到他這本書的附名應該是《中止變革的中國金融》或者 《中國金融變革中斷史》,因為,字?行間他都指出中國的金融改革哪裡哪裡沒做到位,如果當年一鼓作氣做到位,今天的中國經濟、資本市場將會大不一樣。說這並不是認為他一定對,只是點出來讓本書讀者知道,世界上曾經有一個親身上場打過拳擊賽的人,告訴你如果在四局下半選手再堅持一會,冠軍獎盃可能就是他的。

2008年中國中斷金融變革,顯著的一點就是太子黨已經成長到了可以栽培的年齡,而在國家有錢之後,各方各派的尋租之手也開始插入西方投行,如摩根斯坦利、高盛以及許許多多知名金融機構。雖然沒提這過程太多,但是鮑爾森也沒忌諱這議題。事實上他是有遺憾的,如果不是這項中國特色,他認為中國可以參與國際事務更多。一些驚心動魄的臨場變化的「綠燈如何被滅掉」的小故事,加深了這方面的可讀性。

習近平面臨的中國經濟

我想,所有讀者可能最好奇的是,鮑爾森對習近平今天所面臨的中國經濟處境的看法如何?他在本書的後半截中提到了許多,於此也沒必要再次重新一條一條整理,讀者自己看書就行了。此處,只提出幾點比較重要的,並且標明書中的頁碼,有興趣的讀者可參照前後文細細體會:

*對習經濟處境的一般看法:已經知道問題及解決方向,但還無法有效落實。例如,習近平在2006年就知道浙江沿海地區產業必須高端化,但由中小企業掛帥。

*對體制的看法:摸著石頭過河+胡蘿蔔棍子 已經不行了,需要現代化體制。

巴爾森預測:「經濟減速和債務水平飛漲同時出現,中國大規模舉債注定要出問題。坦率地說,中國金融系統,特別是信託公司,面臨清算只是時間問題」(P.353-354)

*中國今天的金融問題搞不好還是書中所描述的(P.164),沒有流程整合,一塊牌子幾個運營班子,貸款政治化,隱藏壞帳, 壞帳越理越多(P.181 工行案例)

*財政部、人行、四大銀行、中金公司、匯金公司,都是通的;收稅、發債、存貸、利率、匯率對政府其實是一盤棋 (P.186)。A機構的資產負債表呆帳,到了B機構的資產負債表就成了資產。

*鮑爾森開出的藥方:加速向內需驅動經濟轉型,加速金融部門現代化,私企融資活力充沛的資本市場。

*結論:中國近乎40年的增長模式已經完成了使命。而2008年的金融危機所揭示出來的快速、循環式衰退和結構性缺陷,已成為中國發展模式的終結者 (p.332) 。與朱鎔基並肩作戰「國退民進」的鮑爾森,感嘆得特別提到了習近平經濟顧問劉鶴的一篇文章說,中國私營企業提供了90%的就業,65%的專利發明、80%的技術創新。而私企正在流失死亡中,2008年至今國進民退,效率低下,寡頭霸佔資源、揮霍資本、限制競爭、遏制私有經濟機會。(P.335)

不好說,但又不能不說的話

鮑爾森這本書中,既沒有中國經濟崩潰論,也沒有中國經濟崛起論,但看過後的西方人如果還不懂中國經濟的本質,只能說瞎了或笨了。

如果要讓我簡單的總結,作者似乎像一個困在玻璃房內,急切的想向外界比手畫腳表達一個意思:中國的經濟就像一部車底底盤(金融體系)還沒完工的車子,開上無限速的高速公路。中國的發展速度超過了人類已知市場機制的速度限制,而且只有單程油料,沒有把回程的油料(經濟發展的外部成本如環保、人口老化)算上。

這類回憶錄的書,最精彩部分可能就是不經意透露的真實小故事,或者說,只有真實小故事才方便揭露的大道理。例如,此書中提到,2007年中美第三次經濟戰略會議在北京香山舉行,中美正值人民幣匯率爭執,鐵娘子吳儀直接了當得問鮑爾森:「美國想要人民幣調整多少?給我一個數字」,身為美國財長的鮑爾森,儘管和吳儀已經熟透了,甚至他心中可能已經有一個數字,但還是只能謹慎的回答:「中國應該讓市場來決定貨幣的價值。而在中國讓市場決定其貨幣價值之前,應該至少根據經濟的現實來確定其貨幣價值」。前一句話不正是大學一年級經濟學教科書中的廢話嗎?而後一句話,就帶著政治暗示了。鮑爾森看吳儀無反應,只好加了一句:「你們應該讓人民幣大幅升值」,但也不忘補了一句:「有個應該是更優先的話題:為什麼中方不再繼續進行金融市場改革了」?

為什麼提這故事?因為新任的美國總統川普也在逼迫人民幣升值(雖然時過境遷,現在人民幣不貶值就萬幸了),而川普的財政部長很可能就直接告訴中國人一個數字,儘管那是違法動作。中美之間的經貿交道方式和鮑爾森時代已經大不一樣了,德州式、曼哈頓式的作風可能讓中國官員極端不習慣,他們會開始懷念鮑爾森這樣的紳士。作為個人意見,我也想提醒中國官員,在關鍵時刻,美國從來不會紳士(倒過來中國也一樣)。我還記得在08年奧運前後,一位美國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在私人餐敘上直接對我說:「中國想要經濟超英趕美,這有什麼難的?明天宣布把人民幣幣值提高30%,當天就可以辦到了。但中國人不要以為,他們借給美國人的錢會得到歸還」。這就是真實的小故事比大故事值錢的地方。鮑爾森書中有許多這類小故事,要看大時代,買一本來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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