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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經濟沒民主;沒法治沒經濟

HappyNewYear

一針見血的話,總是能得到流傳。一位朋友轉述他友人生前的一句話:民主制度的最大優點,就是投票是一種「解氣」的機制!看過政黨輪替的人,不論看的是台灣、美國、還是歐洲,想必聽得懂此話。至於一輩子沒見過政黨輪替的人,不是在苟活著,就是已經被氣死。

生命自然會找到出路

人民怨氣的累積是有周期以及節奏的,就像任何壓力系統,需要一個彈性的放氣閥口,民主機制,就是扮演這個角色。而專制的最大缺點,就是沒有這樣一個放氣機制,因此累積的民怨到了一定程度,就會以一種專制者沒想到的出口釋放出來、甚至氣爆。演化學上,這就是生命自然會找到出路的意思。其實這道理也適用於當下的病毒防疫政策,對病毒這具有自我求生能力的機體,是採取「清零」方法,還是隨著病毒的演化節奏容許它「出氣」?點到為止,回到主題。

我想藉著上句話,再接下句話:民主的解氣功能,需要靠經濟環境支撐。邏輯倒過來說:經濟環境若惡劣,民主的「解氣」功能會反過來變成「結氣」功能。經濟環境的惡劣,可分為兩種,一種是生產力總量不夠分配,另一種是總量雖然夠,但分配機制的不公道帶來相對剝奪感。兩者都會帶來「結氣」效果,然後民主就變成民粹,民粹再威脅民主,如是循環。

以這幾年的選舉、罷免、公投下的亂象來看,單單「一人一票」這機制已不能解台灣社會之氣。民主,在台灣已經失去了制度的最大優勢 – 解氣功能。為什麼呢? 

對於近幾年來台灣社會氣氛之分裂,絕大多數人會歸咎於政治派別或顏色,但請再仔細想想,真是這個原因嗎?會不會,真實的原因是分配的問題,而不是政治立場或顏色的問題?台灣還是一個受到儒教「君子不言利」壓迫的假面社會;明明是利益分配問題,總要披上道德的外衣或戴上政治理念的帽子,才能進行角力、才敢上街高喊。台灣有多少經濟議題偽裝成為政治議題?多少政治問題偽裝成為道德議題?

台灣不患寡而是患不均

台灣的經濟總量,已擠進全球頭20名,而台灣的陸地面積,僅佔全球的0.024%,人口僅佔地球的0.329%,若說經濟總量不夠分配,世界沒人會相信。那剩下的就是分配的公道程度以及相對剝奪感的問題了。

不管哪黨執政,都喜歡拿對自己政績有利的測量方法來敍事。從測量貧富差距的基尼係數來看,政府公佈的數字是:台灣「人均」為0.274、低於韓國、日本、新加坡,「戶均」為0.34、低於日本、香港及美國(國發會2020資料)。無論人均或戶均,從均數來看並不差。但是「均數」無法反映分配的公道程度以及相對剝奪感。官方公佈的全台高低所得差距,僅為6.09倍(主計總處2018年),這數字被學界和民間笑翻,因為在更細的統計方式下,差距達100倍都不只。民眾在日常生活中的實際體驗,也是如此。

相對剝奪感累積的民怨,其化解必須通過公道和透明。只要開放公道的競爭途徑、以手術刀割掉不透明、習以為常的特權黑箱,財富差距就不是問題,因為人們可以通過自身努力改善差距。要擔當此任務,唯有「法治」(Rule of Law)莫屬;反映在今日台灣,焦點就是司法改革。

短文不容許展開,只能將大結論列於下:台灣的民主發展已經走到了「投票解氣」這紅利的盡頭;若要深化民主並避開純民粹的惡夢,必須從分配機制的公道性(強化透明度、割除特權肥肉)下手,而手術台必須是一張「法治」的手術台。

大戰略:靈肉分家;不做布料做鈕扣

HappyNewYear

剛過去的2021年,凸顯了台灣十年來最大的經濟機遇,但也同時定型了台灣經濟最大的風險區塊。凸顯的機遇是全球電子供應鏈中的角色,在謹慎細心的維護下,可為國家帶來幾何級數的增長動力。定型的風險,只來自一處:中國風險,主要表現在台商難逃「共同富裕」下的資產清算,其次就是中國經濟下行過程中台灣必須付出的連帶傷害。

台灣長處:信任感+透明度

2022,機遇大於風險,還是風險大於機遇,或是兩相抵銷?其中有台灣不可控的因素,但也有台灣自己可以幾乎100%控制的因素。老天,不一定助自助者,但一定不會祝福不自助者。

不管是個人、企業、還是國家,有效的自助都至少依賴兩個自覺:對自身長處、短處的清楚認知,以及在理性認知下對資源的配置方向。

台灣的短處是地理,以及相對小的內部市場,這點不用多說。倒是台灣的長處,雖然大家已經根據產業、投資思路列出一大串,但是在新時代下值得換個角度從文化來看。

隨著世局的不穩定及混亂,「Trust」信任感、以及「Transparency」透明度,將越來越變成稀缺資源,尤其各國在與中國打交道時,會感到Trust比稀土更為稀缺、Transparency問題比北京霧霾還嚴重 。台灣則已經有足夠的形象基礎,將國家定位於Trust及Transparency,無論在經濟行為上還是政治行為上。而且,正因為台灣位於中國的緊鄰,兩相對照之下,更能凸顯台灣以Trust、Transparency立國的可貴。

這是台灣吸引世界的絕佳利基,有待政府在司法改革及立法院在商業投資領域的痛下決心、提升台灣在這兩方面的國際水平。

強化只做B2B關鍵部件

國家資源以及民間資源的配置方向,將決定台灣面對風險時的彈性及生存力。此處容我再次重複十年來不斷訴諸的兩條原則。第一,在世界(尤其是對中國)的供應鏈中,台灣一定得靈肉分家,靈做靈、肉做肉。靈的部份,諸如IP、製程Know-How、原創設計力,可針對B2C設法品牌化(記得“Intel Inside”這個品牌戰略動作嗎?)。肉的部份,則以B2B為宜。

另一條原則,台灣適合做鈕扣而不適合去強做布料。例如,任何受限於台灣自身有限市場的產業,如電動車、光電、半導體、生化產品等等。不做B2C品牌,只做B2B關鍵部件。全球市場全面鋪開的「布料」方向,並不與台灣的資源相匹配,但台灣的精靈性卻非常適合做任何布料都需要的鈕扣。

以信任感、透明度捕捉機遇,以靈肉分家、不做布料做鈕扣迴避風險;期待台灣的未來十年經濟。

「權本主義」經濟 2022會不會硬著陸?

十年來一貫提供一個觀察中國經濟的角度,本篇也不例外:中國在中共一黨專政下,任何用西方資本主義或市場經濟的邏輯來推估中國經濟的結論,必然嚴重失真或徹底失焦;中共治下的經濟只有用「權本主義」(Powerism)的邏輯才能推估。權本主義的本質,過去已發表十數篇文,此處不再贅述。

中共權力能夠集中多少資源?

2022年,中共治下的中國經濟會不會硬著陸?甚至整部機器從此失靈?這是當前世界最關心的問題;中國經濟循環若停擺,對全球經濟循環之衝擊力量將不下於源自武漢的全球病毒疫情。對台灣的衝擊力道尤甚,這不僅關乎貿易及金融,還有政治層面的附帶傷害考量 – 中共,或習近平個人,在經濟面臨停擺時會不會在政治上和軍事上鋌而走險。

這問題可以弄得很複雜,足以消耗成百上千經濟學者的研究精力。但問題也可以很簡單,就是用「權本主義」的邏輯來分析。

2022他們會不會硬著陸?若不會,何時會?還是永遠不會?答案僅在於一個條件,真的,就這麼簡單。如下:權力能夠集中多少資源?權力的機器的潤滑度是否足以把集中的資源有效的投放到對的地方?以下開始分析。 

用中共自己的語言,中國經濟分為「內循環」和「外循環」兩區塊,然後,由於外匯牢牢管制,這兩區塊之間的唯一有權分配者是中共。單單憑這一點,稱中國為「市場經濟」就是一個笑話。

內循環已經接近死亡。不同意這判斷者,抱歉地說,恐怕是對中共治下的土地財政、房地產窟窿、地方債、銀行壞帳、隱性多角債、失業幅度、躺平現象、割韭菜、毀滅私企等等實況不夠了解之故。

外循環,由於全球疫情下的生產力驟降,中國暫時得以保持世界工廠地位,甚至顯得有點虎虎生風。但是,這是竭澤而漁、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漏殺一人的極端政策所致,很快會隨著全球生產力恢復而失去,除非有一股力量在鼓動全球疫情。

由於政治上的外需,如一帶一路和軍武擴張,外循環帶來的外匯紅利並未被灌注到內循環中。內需所依賴的人民幣,國際化程度越來越低,因而中國幾乎毫無鑄幣權的紅利。解決內需問題的經濟路線分為至少兩派,且各自有其依附的政治後台,因而才有央行同時升息收水和大幅放水一兆兩千億的乖離貨幣政策。

那麼,在此種內外循環分治的實況下,權力核心還能擠出多少資源以供保權保專政呢?答案可能令人意外:理想狀況下,還可擠出等值於30.7兆美元之資產。算術如下,限於文長,只能直斷,然此算法是經過中國核心經濟學者私下認可過的。 

權本主義本質就是「雁過拔毛」

權本主義下,中共財政本質是「雁過拔毛」:上游每一塊錢,經過層層幹部私利盤剝,下游頂多拿七毛(有實務人士笑說頂多三毛,但此處從寬)。企業金流,無論國營或民營,大致亦然。以2000~2020年為計算,總GDP為146兆美元(IMF數據),因此被「污」的總數是 146 x 0.3 = 43.8兆。這些錢,有些成為海外資產,有些成了境內家族資產或私人現金、房產、古董等等。

習核心的擠奶法是選擇性反腐及「共同富裕」,也就是一整套「以錢換命」的手段。2018年前,行情大約是「六~七折換命」,今天恐怕得要「三折換命」,也就是權貴政敵、民營大老闆交出七成資產才放過你及九族。保守估計,這部份可擠出的資產是 43.8兆 x 0.7 = 30.7兆美元。此處尚未計入對平民百姓的割韭菜所得。

此筆鉅款足以保政權。美國若看懂了,或會考慮打出七傷拳,斷此金脈,或者急速凍結中共家族及其關聯方的海外資產。台商若看懂了,進退也就有些依據了。

但再多的錢,也防不了結構性的硬著陸。房地產、銀行、政敵牽制、權力機器失靈、就是大概率下壓垮駱駝的四塊磚頭。

同溫層經濟:明天就賣掉台北101 ?

NFT

台北的101大樓,如果被非洲某窮國的某窮鄉的某窮小子獨自擁有,你會做何感想?台灣人會不會由詫異轉為憤怒?

我和你講,如果我願意,我明天就可以讓這件事成真。辦法就是上NFT交易所,把101大樓這個「概念」的內涵 – 位置、物理性質、功能、形象打成一包,上網標價0.1美元出售,然後那個非洲窮小子就可能剛好看到而買下。當然,我也可以用標售的方式,那樣最終得標者可能就是特斯拉的馬斯克,我的獲利可能是300萬美元。關鍵是,你拿我一點辦法沒有,想起訴我都找不到法條,也找不到受理的法律轄區。

去中心化的「同溫層經濟」

請不要說因為我是台灣人,所以台灣的立法院可以創立新法讓我的行為付出代價使我坐牢或吐出所得利潤。有這反應的人代表你不懂什麼叫NFT、區塊鏈、還有Metaverse。因為,在跨主權的虛擬世界內,做這件事的賣方可能在任何一個國家,買方也可能在任何一個國家,而且除非對方主動曝光他自己,別人連「它」是誰都無法知道。所以,101的概念就這樣被賣掉了,只要你有本領把這概念定義為獨一無二(Unique)的,它就不能被重複賣而只能轉手。嗯,或許「台灣總統府」比「101」更值錢,又或許你的一張塗鴉更是值錢。

這種經濟行為,我稱之為「同溫層經濟」:任何被你的同溫層承認的虛擬事物,就具有這個同溫層內的「內在價值」(Intrinsic Value)。同溫層經濟的冒出頭,至今最多不過十年,可以用比特幣為代表,現在還處在光怪陸離、離經叛道的階段,但是世代變化現在已經在以三年為單位進行,十年(三個世代)之後,同溫層經濟的總量可預見達到全球GDP的20%~30%,雖然它不會被統計入主權概念下的GDP。2020年的全球GDP是86兆美元,假設2030年的數字是100兆,那麼體制外的同溫層虛擬經濟價值大約相當於20~30兆美元(今天單單比特幣一項就已接近3兆美元)。

同溫層經濟反映的是一種新世代反中心化、反體制化的心理狀態。這議題屬於文明變遷的層次,要談可以寫100本書,這裡只著重談兩個核心觀念:何謂內在價值?何謂反中心化?

打開YouTube,每天都有數十、數百則有關(以比特幣為代表的)虛擬貨幣和實體黃金誰才有「內在價值」的辯論。年紀大者多選黃金,年紀輕者多選比特幣,世代畫線非常明顯。老人的最強論證是:其他都是廢話,只要政治禁掉比特幣,它就一文不值。年輕人的最強論證是:你個老不休的,政治將來是由我們掌握的,懂了嗎?

智能合約促成「非同質化代幣」交易可能

講到底,除了基本生理需求的「吃喝拉撒睡」,其他所有的經濟活動都是心理驅動的。只要是心理上共認的,就有內在價值。否則,有人錢花在名牌,有人以去阿里山看風景為樂,非洲貧孩買不起真品球鞋也得買仿品,為什麼?

去中心化,用大白話來說,就是我要和其他人不一樣,你別管我太多,權威給我站到一邊去。化成技術語言,就是獨特(Unique)、隱私(Privacy)、自由(Free)、無可剝奪(Unalienated ownership)。

現在可以說NFT了,這個當下比比特幣更不令人解的玩意兒。NFT(Non-Fungible Token) – 不可拆解的獨一無二代幣。任何實體、任何概念,只要在感官上能夠被獨一無二的定義,都可通過無國界的區塊鏈,在認同其價值的同溫層內交易。

歌手黃明志最近爆紅的、調侃小粉紅的作品《玻璃心》,以99份限量版NFT上市,一天收入約莫換算2500萬台幣。也許,明天你可以去拍一張獨特視角的101照片,上架就可以收入1000元台幣也不一定。

巨嬰幽靈猶存的台灣金融投資人

這兒的「金融投資人」可以是散戶,也可是機構,甚至可泛指政府;只要是通過金融工具試圖獲利者,都在其內。

「巨嬰」一詞的流傳始於中國社會,泛指那些心智長不大的人,特指那些只要有奶水喝、就可躺平安然過日子、渾然不知凶險的人。

台灣投資人沒奶時就哭

近半年來,台灣一些啟蒙較早的年輕人,察覺到了同屬「方塊字使用圈」的台灣,其實處處也可見到若隱若現的「巨嬰」現象,顯示中國巨嬰的幽靈依然盤梭在台灣的大街小巷、廟堂江湖之中。

若完整討論「巨嬰在台灣」,需要一本書的篇幅。此小文聚焦於餅乾的一角:金融投資人身上的巨嬰幽靈。

巨嬰的特徵之一,就是沒奶時就哭,有奶喝就笑。至於奶源何在、輸奶管的狀態、奶瓶破了沒有、誰餵的奶,那都不在巨嬰的心智框架(MindSet)內。

用時事舉例,在世界權力格局及疫情物流雙重激盪之下,外資湧入台灣股市、航運股價暴漲。於是巨嬰們爆樂。世界經濟一日數變,具有蝗蟲嗅覺的外資撤出台灣股市,航運股攔腰暴跌,於是巨嬰們爆哭。

巨嬰的心智天花板,只有那麼高;或者說,巨嬰腦中的存油量,只夠繞台灣島一圈。台灣雖然地理面積小,但是心理面積、智慧面積不能那樣小;如果心理、智慧超不過地理,台灣堪慮。

分幾個層次談。若以最世俗的層次 – 股市來看,有世界觀的金融投資人,心智上至少得知道所投入的股市之特性。例如,台灣股市是外資市,中國股市是政治市。因此,不懂全球資金流動的散戶最好對台股只做投資而不做投機,不懂中國政治險惡背景的人,投機中國股市無異飛蛾撲火,即使謹慎投資也終將被收割。

由散戶往上一層就是機構投資人。台灣在全球金融秩序中,生態位置處於末端;當然,這並不是因為體量太小,事實上台灣經濟體量在全球常態處於17~20位,個別行業如電子業,對世界還能舉足撼動。金融業生態處於全球末端,主要還是因為政治地位不確定,以及台灣政府在這種不確定性下的保守措施所致。

身處金融蜘蛛網的末端,台灣機構投資人,若本身就是巨嬰,或擺脫不了來自客戶的巨嬰心態壓力,就只能隨著蛛網的波動進行投資,而無法顧及蜘蛛本體的移動。視野降低,敏感度也就不足了。如此,若得以保全也是出於僥倖,若不幸被移動中的蜘蛛吃掉,也不過是弱肉強食邏輯的結果罷了。

台灣政府淪為巨嬰的照顧者

地球正在頻臨減資或破產的兩難,世界金融正處於重整(Reset)或解體(collapse)的挑戰(見本專欄往文)。而台灣由於國際鏈接環節薄弱、國內社會巨嬰錮疾牽絆,往往對金融現象見樹不見林,只盯著眼前的好處,無視遠方的烏雲,從事金融分析者也多半只依賴短期的數據統計或技術分析,而放棄追溯金融歷史、疏於研究金融異像背後的全局動態。這種短視的慣性,本來是一種被迫的不幸,但久而久之,就變成行業中的一種「主動的被動」常態了。

政府,本來應該領導社會,由巨嬰轉為成人。但是,由於選票惡鬥,政府這機構在台灣,經常淪為巨嬰的照顧者、供奶者;奶水不夠時,就補以心靈雞湯。

拉回金融層面。世界當前面對的,絕對不是一場如199720012008的簡單「金融危機」,而是一場二戰以來的金融秩序乾坤大挪移。台灣的經濟實力和金融地位是不對稱的,後者遠遠落後於前者。在金融秩序挪移過程中,這種不對稱性會給台灣帶來什麼樣的不對稱風險?台灣的政府、機構有在研究推敲嗎?散戶的普遍巨嬰心態,經得起那種衝擊嗎?台灣再不「轉大人」,恐怕會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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