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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五十篇提供訪客隨機閱覽

金融決定中共命運

列寧曾經說過:資本主義將被自己編織的繩子吊死。1929年的西方大蕭條,2008年的世界金融風暴,似乎使得這句話越來越真實。但在2016年當下,非常弔詭的,全世界最失控的資本主義卻發生在中國,這個依然撐著「共產黨」名號的國度。共產經濟吊死了蘇聯,中國因即時拋棄共產經濟而而得以倖免;然而,三十年後,脖子卻已經纏進自己編織的中國特色資本主義的繩套中。

上世紀80-90年代,中國金融的大問題是「三角債」,也就是國企與國企、與地方政府之間你借我、我借你,最後誰也還不出錢的問題。朱鎔基總理以成立四大不良資產收購公司、重整銀行系統、發展股票市場、國退民進、加入WTO、大舉引入外資等策略,緩和了國內信用危機,奠定了中國經濟崛起的運作平台。

中國內債總額沒人說得清

然而,在一黨專政、法制為黨所用的情況下,引進的資本主義很快就餵養成了中共特色的怪獸;黨的系統及其家族,作為怪獸的母體,各級政府以及各級國企、民企,孕育出一圈又一圈的小怪獸,爭食著母體的奶頭甚至排泄物。

過去二、三十年的高速成長,就是這樣來的,整個過程可說是「有西方資本主義之形而無其神」,在成千上萬的官、民小怪獸交織之下,當年的「三角債」,今天用「三百角債」恐怕也不足以形容,全國內債總額沒有人說得清楚(但總在相當於三倍GDP的兩百兆人民幣左右),更要命的,負債方和債權方之間的環扣鬆脫,經常說不清楚究竟誰欠誰多少。

比起今天中國的金融失控,2008年的美國次貸危機根本不算什麼。好消息是,中國金融體系還沒與世界接軌,因此其泡沫還屬於「悶燒型」,即使爆了,也只會給世界帶來實體貿易層面的衝擊,而不至於引起全球性的信用危機。壞消息是,台灣和香港不但貿易與中國掛鉤,在中投資也佔很大比例,一旦中國金融泡沫破裂,將受到實體面和金融面的雙重夾擊。

中共現在的狀況是:得了資本主義的病,卻拒絕服用資本主義的藥。關起門來用集權主義玩資本主義,中國再大,也到頭了。

(本文曾刊於: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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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台灣人如何看待中國人的負面性格?隔岸觀火,還是照鏡子

本書前半部,集結了近十年來「中國人」-作為一個集體概念,在國內、國外鬧出的荒唐笑話,把零零散散的真實事例,織成了一副「中國人現形記」的全景圖;但作者也明確的表示,『本書所稱中國人,即漢人;所稱漢人,即中國人。本書所論中國人,主要指當代中國人,兼敘古代中國人。筆者聲明:本書所論中國人,並不包括生長於或長期居住於台灣、香港、新加坡及其他海外地區的華人,而專指生長於或長期居住於中國大陸、或最近三十多年從中國大陸出國的中國人』。 本書的後半部,開始逐步把中國的歷史(或漢民族)劣根性,與今日中國大地上發生的現象,有機的連結起來。這時,政論家和文化批評家兩種角色開始融合;「中國人」的行為也不再只是鬧鬧笑話,而上升到了災難的層次,但作者並未忘記點出,這裡面既有文化傳統性,也有共產制度的催化性。

總體來說,這是一本不給面子的書。只要是自認為是「中國人」的讀者,即使同意書中的大部份觀點,恐怕都會心理有點不舒服,怪罪作者為何如此「不給面子」。這其實正是中國人的弔詭:能被批評但不能被公開批評(家醜不能外揚);當場能虛心領教但事後總往心裡去(心口不一)。

此書的台灣版上市,時間抓得很巧。台灣社會認同自己是中國人的比例近年來急劇下降,因而感覺「被冒犯」的讀者不會太多,而即使被冒犯者,心理上大多會說「我不是那種中國人」。總之,這是一本會讓台灣讀者大感痛快的書,書中豐富多樣的真實案例,大致上可以總結歸納為「上頭不要臉、中間臉不要、下頭要臉不」的浮世繪。

中國的「城鄉文明差距」極為凸顯

西方人眼中的「中國遊客」、香港人台灣人眼中的「陸客」,每週每月都要給世界來一場文明素質低落的大秀,這已經是常態。在中國內部,那些已經和世界接軌、見多識廣的人其實對同胞的表現也是深痛惡絕的,另有相當數量的高素質人群,對這些「脫序行為」給出的解釋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中國十三億人,若看總量什麼都不得了,應該看比例」、「文明素質發展總有個過程」。這也不純屬虛言,舉例而言,二十來年前,我曾定過一個「北京市建築星級標準」- 用大門口台階上的痰跡數量作為評分標準,三個以下的為五星級,十個以下為四星級,依此類推。但是,到了今天,這個評分標準已經不適用了,因為北京人公開吐痰的人確實減少了。但我想到了二、三級城市,此標準依然適用。

中國當下的「城鄉文明差距」極為凸顯;城市內頂層的人,老早就過了參加旅遊團的階段,他們出國都是自由行。當下全世界看到的「中國團客」,多半來自二、三級城市的大叔大媽,很多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團中坐過三次飛機的就已經是「老手」了,懂得如何示範「享受」,如何對空服人員「維權」。這些團員的經驗裡,談不上什麼世界性,現代禮儀的概念更是欠缺,例如,他們經常把中國國內班機的不正常誤點,情緒轉移到世界其他地區的正常誤點情況上。另外,中國國內的「地區文明差距」也非常大,沿海和西北,行為和習慣大大不一樣,即使在中國國內,這種習慣上的差距也常引起唇槍舌劍。例如,上海人就認為「北京人是吃大蒜的,而我們上海人是喝咖啡的」;在歷史上人文薈萃的江蘇,蘇南人就認為蘇北人行為比自己粗鄙。如此不同習慣的人驟然到了環境完全不同的海外,怎能不令人瞠目結舌。世界其他國家的人,能夠在短短十年內,就見識到來自中國五湖四海的遊客、移民或生意人的「文化橫切片」,也算是一種難得的經驗。

前人(如林語堂、魯迅)和西方人對中國人的負面評價,羅列下來恐怕一張 A4紙都不夠用。單單本書中所論及的,就至少有:集體而無團隊,謙恭而無自省,自負自卑互為表?,見風轉舵,投機取巧,見利忘義,相互拆台,明哲保身,口是心非,缺乏公德, 偷 奸耍滑,見錢眼開,唯利是圖,明哲保身,冷血無情,熱衷 內 鬥,欺軟怕硬,人格分裂,崇洋媚外,貪生怕死,無幽默感,名利薰心,幸災樂禍,奴性十足 ,撒謊成性,弄虛作假,死不認錯……

但若只准我用一個概念來囊括這所有的現象,我會選用「難民心態」。這還得由1985年說起,那時我由美國第一次進入中國大陸。在深圳的羅湖關口,一邊是要出來的人群,一邊是要進去的人群,感覺好像有幾萬個人頭在鑽動。先開閘的,是出來的那一邊。閘門一開,瞬間千軍萬馬衝了過來,每個人好像不搶先就會死。被那陣仗驚到,天真年輕的我當時想:中國真如西方宣傳中的奴役國家,這是一個從奴役世界奔向自由世界的場面。半小時後,我所站在的這一邊,閘門也開了,同樣的,千軍萬馬如後有追兵般的,從自由的香港往大陸衝。跌跌撞撞中,我瞬間明白了,難民心態,是中國人民的「天然成份」;桌上菜不夠要搶,桌上擺滿了菜也要搶。或換個方式說,中國人是被「嚇大的」,代代相傳,不知要等到哪一代才有個人和國家的安全感。

這裡,我想向所有讀者提出一個邏輯挑戰,如果中國的國民性如此之糟,那麼實施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將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這個問題,我想可以稱之為「十三億人的難民性格與實施民主之間的矛盾」。

然後,我想向台灣讀者提出一個挑戰,在閱讀本書中每一項「中國人毛病」的時候,想一想在台灣人、台灣社會身上,有沒有一絲絲類似的病原?台灣社會的「中國病」,真的百分之百痊癒了嗎?否則為什麼中國人見識過台灣之後,除了說出「台灣最美風景線是人」這結論,同時還玩笑的說「不到台灣,不知道文革還在搞」?

中國人變壞,始自大一統

作者在書中最犀利的觀察之一,我認為是他看到了「中國人變壞,始自大一統」,具體表徵就是「修築長城,焚書坑儒,指鹿為馬」,從此「劣根性道統,千年一以貫之,環環相扣的內在永久循環」。這點,和我個人的看法一致:中國的「大一統長城文化」容易孕育出專制,而相對的,歐洲的「獨立城堡文化」容易孕育出自由民主。

比較可惜的是,作者 在描繪中國人的種種負面現象之餘,沒有進一步的在「先天民族性使然」和「共產黨執政使然」之間做出解析,例如,十年文革的經驗,究竟對當下中國人的性格,產生了多大的影響和扭曲?用一種比較有趣的方式來問這問題,那就是:如果魯迅筆下的阿 Q,落入了十年文革,他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或者,如果沒有十年文革,中國的平民百姓還會是作者所描繪的「中國人」嗎?

再例如,在文革 1976年結束之後,中國人曾經有過一段徹底反省自身制度的期間,大約也是十年光景,然而最終還是以1989年的天安門慘劇為定調的分水嶺,從此中國踏入為期二十多年的「全民逐利謀權」時代。這一段「權錢復興、貪腐崛起」時期的經驗,又對當前中國人的「性格」,產生了什麼樣的形塑?

有著不太一樣歷史經驗的台灣,面對隔鄰十三億人個性中的負面成份,究竟應該抱著隔岸觀火看熱鬧的態度,還是抱著以鏡為鑑的態度?我想,這兩種態度之間的選擇,應該就是決定未來台灣與中國關係的一個要素。

本文選自《全世界都不了解中國人》(前衛出版)序。

(本文曾刊於:風傳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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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向北京超人發問

蔡英文赴美溝通,進行選前「面試」,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動怒,說出了「她首先要能過得了十三億中國人民的考試」一句話。這不是中國官員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但過去都是對台灣說,這次是對美國說。

電影「超人」中,美女露易絲從高樓墜落,超人飛起,半空中一把將她抱入懷中並說:別擔心,我撐住你了。露易絲往下一看,驚恐的說:你撐住我了,但是誰撐住你呢?(You’ve got me, but who’s got you?)這是整部「超人」電影中最幽默、最膾炙人口的一個橋段。

北京超人在國際上孤立台灣,並試圖一把抱住台灣說:別擔心,我擁有你,台灣應該反問的是:你擁有我,但誰擁有你呢?這是一個最敏感的問題,也是北京當局避之唯恐不及的問題,然而崔天凱大使卻不打自招,洩漏了這個國家機密:擁有中國的,是十三億中國人。唯有在這個前提下,才談得上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台灣的總統參選人必須通過十三億人的考試。

兩岸關係理論基礎異常幼稚

邏輯推論之下,崔大使應該邀請蔡英文(以及所有其他總統參選人)到中國大陸公開演講,接受十三億人的考試。考試總得打分數,但怎麼打?最好的方式莫過於十三億人公投唄。哎呀,不能再往下推論了,再分析下去,就得追問既然中國是中國人的,那麼領導班子要不要接受十三億人的考試呀?和蔡英文、洪秀柱、朱立倫、施明德、宋楚瑜、柯P一起參加公開考試好不好呀?

當前兩岸關係的理論基礎,非常的幼稚。雙邊一群七老八十的人,團團圍繞著早已不見容於世界潮流的種族主義、血緣主義、民族主義、霸權主義打轉,五、六十歲的實權者也衝不破上一代的傳統和既得權位的藩籬。兩岸關係,需要的是一套顛覆性的理論,才能致使中國邁進未來百年的世界,但在理論創新的勇氣上,套用一句名人的話,「(舉目望去)竟無一人是男兒」。

中國過去三十年來對兩岸關係的態度,不管是鬆是緊,是兇是善,都脫離不了一個圈圈:領地主權下的大漢民族主義。其實,這套僵化的理論,不但不是中國幾千年來的核心思維,甚至不是共產黨創黨時的價值。歷史中國的主流文化是天下思維:只要你不挑戰我的大哥地位,你我就同是天下的一部份,互不擁有,有事商量著辦。歷史上的「統一」,從來就不是一種「擁有」的概念,包括大清帝國,對蒙、藏的態度都是如此。早期的共產黨,更進一步贊成讓蒙古、西藏、新疆脫離中國,毛澤東本人就公開宣揚過這種天下理念。

在未來世界中,中國本身與其周邊國家必然是一個命運共同體,老大哥的地位也是指日可待。然而,這個大圈子內的和諧,絕非僵化的「領地主權大漢民族主義」架構所可達成。中國,需要一批男子漢來翻新某種合乎人類文明進程的「天下思維」指導思想。男子漢們,你們在嗎?

(本文曾刊於: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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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歐洲必須知道「台灣是誰的」?

(作者按:『台灣是誰的』 (2011 台北八旗出版社)之德文版(Wem Geh?rt Taiwan,West-Deutscher Universitats 出版社)於德國上市,應德國「台灣之友」協會邀請,於四月下旬到德國做三場專題演講,分別舉辦於法蘭克福,柏林,杜塞道夫,分別由黑森邦/台灣之友協會主席、黑森邦議員Mr. Ismail Tipi,基督教民主黨梅克爾政府、聯邦議員 Frau Shaffer主持。)

演講全文

今天我的演講主題是『歐洲必須知道「台灣是誰的」』。

『台灣是誰的』這本書的中文版於2011年出版,德文版則於2014年在德國出版。由於書的內容涵蓋的題材非常多,我感覺在今天短短的時間內,介紹這本書內的價值觀和精神,比起介紹一些細節來得重要。因此,這篇報告將集中於價值觀和精神,還有它們和歐洲的關係。

我在台灣出生,但我不是一個典型的台灣人。我生命中的40%,在台灣渡過,另外60%在台灣以外的地方渡過,其中5年在新加坡,12年在美國,20年在中國大陸。

因此,我很習慣用世界的觀點來看台灣,但是,我發現多數的台灣人習慣只用台灣自己的經驗看台灣,這是台灣的「自我沈醉」; 除了自我沈醉,很不幸的,台灣人也沈溺在中國的強大的「氣場」之中,幾乎每一個層面,包括「我是誰」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都以中國為座標。

非常弔詭的,即使今天贊成台灣獨立的台灣人,也都是以中國為座標,這很像早期的婦女運動,一切的抗爭都是以男人為座標,一切的理論都是以掙脫男人的威權為出發點,而很少從作為一個「人」的角度來看自己。

其中最明顯的一個症狀就是,台灣人把大量的精力花費在爭取「被承認的國家身份」(Statehood)這件事上,或者「主權」(Sovereignty)上。在今天的台灣,你只要在媒體上提到「國家身份」或「主權」這兩個名詞,保證你會激起一場熱絡的辯論,甚至激烈到互相叫罵。

但是如同上面所提到,所有的辯論和叫罵,都擺脫不了「以中國為座標」的詛咒。在今天的台灣,你幾乎聽不到「以亞洲為座標」的觀點,更不用說「以世界為座標」的討論。

這就是我寫「台灣是誰的」這一本書的初衷 - 提醒台灣讀者,世界是很大的,台灣和中國不是世界的全部,遠遠不是。不論是「和中國統一」的觀點,或者是「從中國獨立」的觀點,都是一種「舊世界」的觀點,台灣如果能夠擺脫這種舊觀念,其實就可以走入一個新世界, 前景豁然開朗。

雖然在國際政治上,自從197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了中華民國的聯合國席位,「國際」上承認台灣的國家身份(statehood)的國家(state)只有20幾個小國,但是過去40年來台灣已經為自己爭取到了非常不錯的「非(被承認)國家的世界地位」(non-state world status),例如,台灣的經濟在全球排名第17位,台灣的護照得到了135個國家的免簽地位,全球排名第25。即使如此,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是不能容忍台灣在世界上享有這種事實上的(de facto) 「非(被承認)國家地位」。而台灣自己,竟然也不太珍惜這種事實上的地位, 而一直糾纏在「統、獨」二分法(dichotomy)上,把大量寶貴的政治動能耗費在這無解的「中國結」上。

今天我在德國演講,德國是歐盟的主要推動者,因而我想從歐洲的角度來談一談「台灣是誰的」這個問題,以及把這問題探討清楚之後對於歐洲的意義。

我不認為在今天所謂的「國際政治」框架下,台灣能夠得到它應該得到的命運,我也不相信台灣能夠通過國際政治的角力而實現它的潛能。台灣必須走出一條突破當前「國際格局」、卻又對人類有利的出路。

某個意義上來講,你可以說我是一個當今國際秩序的批判者,或許很多人會說我天真,但是我真的不相信一個以權力(Power)為基礎的國際系統,還能夠支撐地球上人類的活動多久。我承認,權力是維持任何一種秩序的必要條件,但它絕對不是充份條件。在全球性的世代交替之下,世界的格局,包括歐洲的格局,不可能再僅僅依賴「硬權力」(hard power),而多半還得靠著「軟實力」(soft power)或「巧實力」(smart power)。在新格局下,台灣可以以一種新型態的方式而存在,並在世界上扮演一種嶄新的角色。

或者,換一種方式來形容一個未來的台灣:一個「後主權時代」(Post- Sovereignty), 或者「後西伐利亞時代」(Post- Westphalian)的「後主權世界國家」(non-state , post sovereignty world country)。我們都知道,「主權」(Sovereignty)的概念凝聚於1648年的歐洲西伐利亞會議,地點就在今天德國的奧布納布律克(Obsnabr?ck) 和明斯特(M?nster)。雖然主權概念在今天的世界上看起來還像是主流,但是它已經經歷了將近400年,我們不敢想像,下一個世紀的世界秩序依然以「主權」為唯一的座標;今天人類所面臨的各種根本問題,諸如地球暖化、金融危機、宗教衝突、種族衝突,甚至於今天正在發生的「伊斯蘭國」(ISIS)、地中海難民潮,都不是現在的「西伐利亞秩序」(Westphalian Order)所能解決的。而且事實上,歐盟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對「西伐利亞秩序」的檢討。

台灣雖然在亞洲,但是它和許許多多小國家一樣,都是二次大戰以來的「西伐利亞秩序」的受害者。但是,台灣和其他受害小國之間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點,那就是,台灣和中國的弔詭性關係,可能使台灣在自我努力之下,在亞洲創造第一個「非西伐利亞」的新型態兩岸關係。這件事倘若發生,乃是具有巨大的世界意義的。

雖然,在當前的氣氛下,中國不會同意、甚至完全沒有能力去意識到這個方向、這種可能性,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本身也正在進行一場建國60年以來從所未有的巨大變化,中國也正在尋找它的文明出路。除了最近的100年,中國從來就不是一個根植於「西伐利亞思維」的國度,它對世界的傳統價值思維是「天下思維」。中國今天強烈的「西伐利亞思維」和「民族主義思維」,其實是在接觸西方的不愉快經驗之後才產生的。

不論如何,中國已經變成了今天的中國,一個令人害怕的中國,一個世人不知道它下一步要幹什麼的中國。中國的作為必然會改變世界,但是請注意,台灣的存在有機會改變中國。這並不是講台灣可以教育中國,而是說台灣社會的經驗,不管是好的那一面還是壞的那一面,都可以成為中國的一面鏡子,而這個「鏡子」的角色全世界只有台灣可以扮演。在台灣這面鏡子的對比提醒之下,當中國有一天意識到自己必須走出「被逼出來的民族主義」,而重新由「天下觀」來看世界以及自己在天下的角色之時,它除了台灣,其實是沒有什麼其他參考座標的。那時,聯繫台灣海峽兩岸的就不再是西伐利亞式的「統、獨二分法」,而是某種「天下關係」。

中國的執政黨,中國共產黨,心中非常明白,民族主義是一種功能性的選擇,它固然可以使中國崛起,但是它不可能是中國長久站立世界的基礎。不管是基於歷史理由、現實理由,還是文化感情的理由,中國遲早會重續某種「天下觀」的舊緣,哪怕只是一點點。當那機遇發生時,西方世界,尤其是歐洲,最好明快的掌握住那時機,協助中國以一種更優雅的姿態融入世界,而不是像現在的那種姿態。

在這件世紀任務上,歐洲責無旁貸。而台灣在這件世紀任務上,有一個獨特的角色。一種「後主權」或「非主權」(a-sovereignty)的台灣海峽關係,那對人類政治文明的下一波,將是一個促進器。

讓我做個總結:表面上,台灣這個距離中國才100英里的島國,在亞洲區域內、在世界上已經被中國的氣場壓抑成為了一個「亞洲第一村」,但是倘若再給台灣20年的時間,台灣可以變成整個中文世界內的政治文化的嚮導,因為中華文化的傳統優點和缺點,正在台灣與西方文化、日本文化、南太平洋文化產生火花,而這正是中國在這個世紀融入世界之時所急需的多元參考座標。

從「非政治」的層面來看,台灣,可以說是中國文化三千年以來,來自基因突變的第一個新品種,這件事是有世界意義的。

從「非政治」的層面來看,台灣,可以說是中國文化三千年以來,來自基因突變的第一個新品種,這件事是有世界意義的,我們不能讓它葬送在西伐利亞的主權戰場之下。已經創立歐盟的歐洲人,應該對這點特別有體會。在這個意義下,「台灣是誰的」這個問題,其答案應該是,台灣是世界的!

(後記:Ismail Tipi州議員於演講後評語:歐洲各國都應該注意演講中的「後主權思維」,因為那有助於歐洲應對當前的「伊斯蘭國」(ISIS)現象。 聯邦議員Shaffer 則評論,歐盟確實應該更加關注台灣在世界上的地位)。

(本文曾刊於: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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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就改變你的史觀,然後花三天放下它

歷史學家有「史觀」,平常人有嗎?你我一般人,每天吃喝拉撒睡,擔心22K,擔心退休金拿不拿得到,擔心中國對台灣的威脅力,擔心下一場選舉藍綠誰勝,憎惡這個那個政客,痛恨這個那個政策,這些市井小民的日常擔憂與情緒,和宏大敘事的「史觀」有關係嗎?我有「史觀」嗎?

你一定有史觀,而且那史觀就像一個盒子把你關在裡面,陰險的告訴你事情該怎麼做,問題該怎麼想;你若不小心,這個史觀盒子將限制你的一生,到50歲,到70歲,到你的家人看到你的棺材的那一天。這是壞消息,但是也有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作為一個人,你永遠有能力跳出那個盒子,從外向內看,看清楚了,可以自我挑選一個更大的盒子住進去,讓天地更廣闊。我們之中的少數人,竟然具有跳出盒子之後,就拒絕再住進任何盒子的能力和智慧,從此像莊子「逍遙遊」所描繪,大鵬展翅於天地之間,不再受限於一樹、一山、一水、一島、一陸。

也許,你就是那個少數人。我們來聊聊,今天主控台灣一般人的「史觀盒子」有哪些,然後再來看我們有沒有意願、能力跳脫它們。我不是歷史學家,以下僅僅是生活中的一般觀察,可能對,也可能不對。但這裡的關鍵不在對錯,而在於培養一種跳脫盒子的習慣。事實上,倘若人們用「對錯」作為史觀討論的指標,本身就預設了盒子是不可破的,那也就談不上跳脫盒子了。

「本土原旨」史觀 vs. 「移民雜燴」史觀

台灣是一個「自古以來就XXXX」的國家,還是一個因為移民而不斷變遷的國家?如果傾向前者,那就是一種「類中國」的史觀,講究的是「正統」(在台灣叫「正港」),視非正統者為異類。如果傾向後者,那就是一種「類美國」的史觀,講究的是先雜燴後融合,願意來的就不是它類。

台灣的「主體性」,應該基於前者,還是後者?如果基於前者,「台灣人」的定義就應該是一連串條件的集合——只有在符合條件A、B、C、D……的檢驗下,才是正港。如果基於後者,定義就簡單多了——選擇台灣這個島嶼的成年人以及他/她們的撫養人,無論種族血緣和宗派,無所謂正港不正港。

事實上,台灣就是「雜燴」,或者叫做「大鍋菜」;各式各樣的原住民,葡萄牙、西班牙、荷蘭人的混血,隔鄰大陸的、已經過數千年上百種族混血的「漢人」、日本人的混血,這麼多原料,一直到今天都還在融合過程中。這事實帶給了「本土原旨觀」一些困擾,「正港」的切割點應該放在哪呢?公元第幾年呢?

中日戰爭還在台灣打:日本二代史觀 vs. 中國二代史觀

荷、葡、西國和台灣的戰爭,老早就已結束。中國和日本的戰爭,歷史學家說已經在1945年結束。但若跳脫單一歷史事件,由史觀的尺度看,中日戰爭還有餘緒,而且還在台灣開打。

簡單的事實:日本擁有台灣將近50年,1945當時年齡在50歲以下的「台灣人」,國籍都是日本人,之前去中國都得拿日本證件申請簽證。中國的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時,基本的行政系統如戶政、警務、水電、生產管理,都還是由「日本日本人」帶領著「台灣日本人」執行。隨後的日本人遣返,究竟遣返了多少比例?遣返後又再回到台灣的有多少?滯留的有多少?浪人佔多少?混血家庭的數量有多少?至今仍是禁忌題目。

有人說,如果不是國民政府刻意打壓日本因素,這些疑問不會變成禁忌。我想,這是合理的陳述,但不是全部。試想,漢人與原住民的混血比例,一直到林媽利醫師幾年前基於DNA統計發佈的「閩客族群 85%有原住民血統」之前,都還是大多數閩客族群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到今天都還是個忌諱話題。具有原住民血緣是一件完全與日本因素無關的事情,至今無法面對正視,只能歸因為台灣人自己的史觀怯懦。

沒有省籍矛盾;只有中日史觀矛盾

今日台灣的政治無解,許多人歸因於「省籍」矛盾。但是再往下深挖,「省籍」的概念還是一個以中國的省份為座標的概念,對於根本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的人來說,何「省籍」矛盾之有?矛盾的根本,應該是坐落於「中日史觀認同矛盾」,也就是「中日戰爭」還在台灣打。或者更尖銳的說,就是「廣義的中國第二代和廣義的日本第二代還在台灣打」。舉凡藍綠割裂、國民黨的外來政權原罪說、支那人滾回去論調,其最深層的心理,只有史觀矛盾才能充分解釋。

令狐沖的困擾

在「中日史觀開打」這個主軸之外,台灣還存在一個副軸,那就是「擁美」和「反美」的史觀。擁美者相信,台灣的施政和生活方式應該美國化,而美國必然會保護台灣到底。反美者則相信,美國的價值和生活方式不足取,且美國對台灣僅僅存在戰略利益的關懷,最終必在中美利益交換之下「棄守」台灣。

讀過金庸「笑傲江湖」者看過來:令狐沖體內被意外灌入六股真氣,這六股氣在體內亂竄,令他精神難熬,時而虛脫,時而亢奮。台灣體內,正有六股真氣:擁日、反日,靠中、反中,擁美、反美。六股真氣亂竄之下,所有的對外政策、對內政策無一得以執行,有限的資源及預算,割裂成六個方向;台灣這個令狐沖,空有一身武功,卻徹底落入了迷茫、困惑、憤怒、憎恨,大多數時候處於精神失常狀態。

炎黃史觀 & 百姓史觀

中研院院士許倬雲先生曾謂,過去人所寫的「中國史」,其實都是「民族史」,但他在寫中國史的時候,都是在世界史的宏觀尺度下看所謂的中國。許先生的多本巨著,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尤其是那本「我者與它者」,道盡了所謂「中國人」其實只是人類的諸多種族在亞洲大陸的那一區塊下的逐步融合,所謂的「漢人」已經沒有種族的意義;在融合過程中反覆出現的「我意識」對「它意識」的鬥爭,不過是權力的、經濟的、社會的地盤鬥爭。小民不知,還真以為自己在參與一場具有崇高意義的使命。

誠哉斯言!一旦出現「我族vs.它族」的史觀,就是災難的開始。孫中山先生了解這點,因而主張「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而毛澤東為了奪權,主張中國分裂,倡議新疆和西藏應該獨立。當然,這是往事,得到權力後的中共就改變了「我」與「它」的定義,開始宣揚一統帝國下的民族和諧。然而,理念歸理念,現實歸現實,「漢人」的「我者」意識,根深蒂固的把新疆的維吾爾人以及藏區的藏人視為「它者」,導致了今天的水火不容境況。

對於台灣,早期的中共一向以為台灣的主文化是「漢文化」,再加上戰敗撤退到台灣的人士更是無可置疑的「漢人」,因此,早期對台政策的主軸一直是基於「炎黃史觀」——大家都是炎黃子孫。然而如同本文前述,台灣的漢人移民已經在兩三百年間與原住民基因融合,再加上隨後60年間與日本的基因融合,早已不認同「炎黃子孫」,更何況「炎黃子孫」本身就是一個經不起任何推敲的虛構概念。中共在察覺「炎黃史觀」的溫情喊話無效了之後,改弦易轍,換成了務實的「百姓史觀」。

台灣還很「老百姓」

在中國,共產黨員稱呼非黨員為「老百姓」。這是一種史觀的表現:掌權者非官即軍,其他三教九流一律為「百姓」。歷史上幾千年來的百姓,自我意識就是自己該被照顧,誰把我照顧好了我就說誰好。在這百姓史觀之下,歷來中國的統治者都明白,民可載舟亦可覆舟,而得到民心的要素有三: 1)我照顧你的食衣住行;2)我再給你發財機會;3)再讓你在有限領域內作土皇帝。這三點,就是掌權者給百姓的權利,而交換條件是,百姓放棄自我小領域之外的自由意志和權力。30年前,讓世界嘖嘖稱奇的中國「改革開放」的真實內涵,就是這個交易公式。

經過了幾次打交道失敗的教訓,中共發現,台灣雖然在多黨制一人一票之下好像「民主」了,但事實上台灣人還是「很百姓」,政治口號只是奪權工具,實務上還是「誰把百姓照顧好了,百姓就說誰好」。換句話說,中共相信,同為「漢文化」,同為「我者」,台灣應該能接受實施於中國內陸的同一套「百姓三原則」。

若細細體會中共近三五年來的對台動作,其間無不循著「百姓史觀」在運作,並不嚴格區分藍綠。順者,就多照顧你一些,小順發小財,大順發大財;逆者,只要不跟鈔票過不去,還是讓你沾些好處。對位高權重者,如台面上下的政治人物,中共盡量不介入內鬥,不干預他們各自的「中央級土皇帝」地位;對位低權輕者,如地方農漁會幹部,則積極鞏固他們的「地方級土皇帝」地位。從實施的成果來看,台灣各界吃這一套的人還真不少,顯示了台灣人腦中具有「百姓史觀」者確實很多。

潛意識中的史觀,就是一張天羅地網。台灣為何擺脫不了種種中國式史觀的牽絆?說來非常弔詭,台灣越強調「本土原旨」史觀,就會越陷入中國史觀,這其中道理有點傷感情,但是不能不說:台灣根本就沒有「本土原生」的歷史,就像美國根本沒有「本土原生」一樣;台灣事實上就是「移民雜燴」,一切的「本土原旨」論述都是虛構的,不過是來自大漢文化的某種扭曲投射罷了,一種大漢文化下「我者」與「它者」的海島場演出。這真的很弔詭:台灣「去中國化」的方式很中國化;結果去除了表面,但骨子裡還很中國,例如上上下下都抵禦不了對岸的「百姓史觀」統戰策略。

放下史觀=立地成佛

以上論述了幾種存在台灣人腦中的史觀:本土原旨史觀,移民雜燴史觀,日本二代史觀,中國二代史觀,炎黃史觀,百姓史觀。先不論其優劣利弊,難道台灣人就只能在這幾種史觀中打轉,任其廝殺,然後力盡而棄?台灣陷在「史觀殺戮戰場」中,有沒有脫身之道?

當然有!那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史觀在人的腦中深不可測,但是再深,它還是在腦內,而不在腦外。只要是在腦中的東西,你我其實都有能力處理,那就是,「意識到它、說出它、然後學著放下它」。這過程,有點像電腦系統的整理,任何開機時自動?動的軟體,只要找到它、備份它,不讓它自動?動,只在需要時造訪它。

困在史觀盒子裡的人,其實就是宿命論者:一旦被歷史說服,未來也就是那麼回事了。宿命論,就像是一台沒有前視窗只有邊窗和後視鏡的車子,開著這樣一台車子上路,即使不撞車,也絕對開不快。而正常的車子,前視窗開闊,供駕駛人奔馳,後視鏡小小一塊,僅供變換車道時瞄一眼。台灣,要開哪一種車子?

人生在世80年,其中真正用來決定自己命運的,也不超過50年;這是上帝贈送的基本點數,用完就沒了。作為一個人,我們是要被史觀綁架一生,還是要放下它,直接以一個「人」的天良、理性、感性來實現自己生命的意義?

台灣與近代世界遭遇才400年,就世界近代文明史而言還是個少年,照理不應該出現根深蒂固的史觀,然而,現在存在人們腦中的史觀卻很頑固;就像早老症的患者,才20歲卻已經滿臉皺紋。台灣最好放下史觀,不管是哪一種,因為哪一種都是被強加的。年紀還輕的台灣,最好把主體性直接建立在「人的價值」上,從人的本質來勾勒台灣,展現移民國度的氣魄,而不要把主體性建立在任何史觀上。

花三天時間,放下你的史觀,從此用一個移民國度的精神來拓展台灣的未來性,如何?

(本文曾刊於:聯合報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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