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為啥找不到主體性?

如同地球上的許多地方,台灣是個地緣、人種、語言、文化雜交而形成的地方,但台灣社會至今沒有接受這個事實。台灣雖小,但由於特殊地緣,近代400年來,幾大歷史基因於此混交:南太平洋原住民基因+荷葡西大航海基因+中華農耕帝國基因+近代日本殖民基因 +美式民主基因。聽起來複雜,但這不過是地球的常態,比起歐洲國家,台灣單純多了。例如,今天通行世界的英文,在印歐語系中就是成形最晚、最為雜交的語言,而西班牙曾被伊斯蘭統治過七百年。

歐洲、美洲,老早就吸取了歷史教訓,承認了只有接受了人種、語言、文化的雜交事實,才能形成「公民」概念,公民才能組成現代國家。例如,在今天的「德國」這個國家,媒體界連「德國人」這個語詞都盡量不採用,而多以「德國」、「德國社會」等語詞進行公共對話。

主體性往歷史找是沒用的

但在古老的東方,人們在國家意識上好像還處在兩百年前,還在搞「純粹化」,中國如此,日本、韓國亦如此。奇妙的是,台灣明明是東亞的人種、語言、文化最為雜交的地方,卻也假仙得把自己視為一個「自古(400年)以來就怎樣怎樣」的地方,一些人急著「去中國化」,一些人急著「去日本化」,弄得中日戰爭還在台灣開打。另方面,明明過去三十年間台灣的新移民家庭及後代總人數已經超過了一百萬人,已經佔了台灣的5%人口,主流社會還對他們視而不見,好像把眼睛矇起來就可以停止人種、語言、文化的雜交演化事實。

一個拒絕承認這事實的國家,是不可能真正多元化的,也不可能找到主體性。由於拒絕承認現實,台灣陷在三種互不相讓的座標下:以本島為座標,以中國為座標,以日本為座標,不斷的內耗,就像盆子裡的一堆螃蟹,本來都可以爬出去,但相互拉扯之下誰都出不去。台灣若再不正視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移民國家、開始承認、接受各種移民文化,以多元心態培育公民觀,恐怕將越來越找不到自己的主體性。

有人說,台灣找不到主體性,都是對岸壓制的結果。這話部份對,部份不對;對的部份大家都知道了,這兒談談不對的部份。任何有意義的「主體性」,都得基於對「我是誰」的徹底醒悟;個人如此,國家也如此。「台灣」是個地理名詞,「當代台灣人」就是在地緣歷史的不同階段來到台灣、願意在此定居、拒絕被非民選政府統治、認同在台灣的生活方式、自願向政府繳稅的這一群人,管他是原住民、新移民,來自閩南、河南、日本、東南亞或荷蘭。缺少了這認知,台灣這塊土地哪有主體性可言?有了這認知,主體性又豈是非台灣公民所可壓制的?

中國仿若無靈魂的巨人

台灣多數人還沒意識到一個有關中國的事實,那就是:中國至今也還沒找到它的現代主體性!台灣如果能先於中國徹底醒悟「我是誰」,不但可以率先成為東亞的第一個混交演化而出的公民社會(而不僅僅是一人一票的社會),也可以協助(甚至迫使)中國找到它在現代世界中的主體性。

中國其實也擺脫不了地球的演化規律,它也是一個人種、語言、文化的雜交體,只是相對於歐洲的快速雜合,中國是一部慢動作的電影。近幾年來,中國的許多民間學者開始重構中國歷史,從人種、語言、文化的遷徙及撞擊來解構傳統的狹隘王朝史,頗有可觀之作。

慢動作的中國,過去的確具有結實的主體性,也就是綿延不斷的「道統」概念。然而在清末民初,那個主體性已被徹底挑戰。早年的國民政府和後來接手的人民政府,一直企圖在西方的「西伐利亞主權框架」之下找到中國的現代主體性,然而主權框架所能提供的不過是一個國家的門面,一張國際身分證,並不是內生的主體性。

事實上,中國在被允許加入國際「主權俱樂部」之後,並未在現代世界文明下認真思考「我是誰」,繞了一大圈之後,今天又繞回了清末民初的前啟蒙階段,國力固然猛增,但本質未脫「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套路,而沒有真正的哲學探底。一個找到了主權但找不到主體性的中國,就像一個只有肌肉而無靈魂的巨人,終歸是令人恐懼的。

在東亞區域之中,台灣得天獨厚,最有可能形成一個真正的多元公民社會,只要承認了「我是誰」,停止螃蟹式的內耗,主體性將不請自來、實至名歸。到時,韓國、日本都得來取經,中國豈能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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